情話綿綿,中國文字對情人之間對話的一種形容,也是愛人傾訴時實際存在的物理和生理現象,在中文的書寫型式裡,選字本身,增添了一種視覺圖像的語式。視覺性的閱讀,不知不覺在當代人的生活環境裡漫延它的滲透力,使得文字被閱讀這一件事,越來越依賴視覺方面的豐富刺激。

  斐德里克•柯雷孟在出版他的《巴黎情人── 一位情痴的美學歷程》時候,心裡頭想著文字與圖像的交纏,會帶給讀者撲朔迷離、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情愫。所以整本書的視覺詩文和插圖設計,模擬精雕細琢的古老寶盒,外殼的斑剝殷紅痕跡,反映歲月蒙塵刻意沈澱出的滄桑隱晦,打開來,卻是珠璣璀璨縱橫雀躍在時光隧道裡,來不及驚呼,就已經竄入另一個世紀的頻道。但是,柯雷孟無法預想到他的中文版,在林深靖精練華美的筆鋒下,竟然呈現出來只有在中文世界裡,才得以捕獲的語文圖像化的另一層視覺空間。使得中文版的所有愛人吐露的舌燦蓮花,益發顯得嬌嫩欲滴、纏綿欲醉,再加上字裡行間對巴黎上流社會景物的描繪與藝人騷客交歡的比喻,躍然紙上猶如一齣巨資製作的花團錦簇舞台劇,這才是這位法國作家原先意料不到的加分效果呢!

  《巴黎情人》的書寫,架構在史詩一般的文體之上,逐日記事為經緯的時間延展,交雜著神秘女子牽引出情書般的傾訴衷曲,寓意於各式各樣的線索之中,充斥著與「心」有關的符號,透過作者故意安排在巴黎街頭巷尾、公園河堤的按圖索驥,一一驗證神秘女子阿衷緹娜筆下縱橫古今的不朽戀情。一對對歷史流傳的多情種子,透過阿衷緹娜的陰性語調的細膩詮述,主角們個個鮮靈活現,彷彿活在今世當下,不由得緊緊追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讀到兩情相悅、勾魂動魄之處,戀人愛到深處無怨悔的靈肉合一境界,跨越時空的多重文字架構,圖像以外還有聲效,猶似立體音響四面八方而來的交響音符,熱情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潮瀾壯闊,不但從視覺上引人入勝,而且情話綿綿的呢喃如在耳邊,更令人愛不釋手,忍不住反覆閱讀,一口氣欲究其竟。

  作者藉盧森堡公園內的古希臘神話雕塑,由依偎在阿惜思懷裡的卡拉蝶大理石像,軟玉溫香的嬌懶體態誘引愛人怦然悸動的心,導入全書環環相扣、迴腸盪氣的一段又一段痴情種的纏綿故事。有19世紀社會學思想家孔德在垂幕之年對紅粉知己的追戀,有以法國大革命時代為背景生離死別的淒愴愛情,有17世紀拉法葉夫人匿名出版的愛情悲劇故事,有亨利•米爾傑和露西兒•盧韋化身為羅多爾夫和咪咪的灰姑娘愛情故事,有西蒙•波娃與沙特狂野的交歡與奔逐,有18世紀悲劇名伶沈溺於愛慾的絕美與哀愁,有女詩人寶琳(荷內•維維安)和娜塔莉•巴尼的同性激情,以及娜塔莉和名作家顧爾蒙之間的曖昧情愫。神秘女子阿衷緹娜最後將愛情美學的時空之旅,終結在中世紀的修道院裡,皮耶爾•阿貝拉和艾洛依絲,在宗教、家世身分、人性、罪罰、名望、醜聞、嫉妒、未婚生子、去勢……等沈重的課題下,將全書帶到屏氣凝神的最高潮,在驚駭莫名的情緒中,阿衷緹娜卻已飄然遠去。

  書中的神秘女子阿衷緹娜分明是在炫耀她的高貴教養,她在信裡由街景雕像寓意的許多典故,一一數落18世紀以來法國貴族的命運,從陽光般閃亮走向黯然消魂的滄桑史。法國大革命和浪漫主義的靈魂交吻,宮廷文化的衰微,導致洛可可興起屬於都會文明的縱慾與煽情,中世紀僧侶世界裡反人性的焦慮與黑暗,對台灣的讀者而言,如果缺乏對法國歷史、文化的認知背景,再加上從未到過巴黎,閱讀起來可能會比較辛苦一些。好在遠流出版社考慮得很周到,對重要的人名與事件均附加註解,而且特別製作了神秘女子和作者之間所進行美學探索的地圖,標示出書中指涉的所在,除了有助於對這本愛情史詩的閱讀,甚至可以作為親訪巴黎時隨身攜帶的文化旅遊指南。

  從封面設計到內頁插畫,看得出柯雷孟顯然是一位極度耽溺於美感與細節的藝術家,像一位帶上絲絨手套的貴婦,每一絲線都梳整得齊順光澤,不允許沾染半點塵埃,是一位愛美到極致的完美主義者。斐德里克•柯雷孟的文字也不遑多讓,他在細節的描述上竭盡視覺華美的羅織之能事,將許多床幃旖旎激纏的場面也都處理得淫而不亂、細緻入骨、扣人心弦,所以,一讀再讀也不會厭倦。文明人學習說優雅的愛情話語,柯雷孟已為今世人寫下他不朽的情書寶典。

  脫下絲絨手套,打開書,一雙如白瓷般潔淨無瑕,柔軟如羽絨的玉手,溫柔地將讀者一顆顆愛人的心,密密地包攏起來,炙熱的火苗在心中悄然點燃……

  2002年除夕夜,倒數計時,在碧潭邊煙火光影交亮的時刻,為一位情痴的美學探索寫完導讀,內心依然激湃著,在所愛的人懷裡。


打開巴黎情人的心鎖
一座瑰麗且深邃的愛情迷宮──《巴黎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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