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接受這項委託,心中充滿自信,因為外交部和中國大陸救災總會都有電報給駐泰國商務代表(地下大使)沈克勤先生,我手中又握有幾封給代表處其他官員的懇切介紹信,自認為會受到使人寬心的幫助。可是,沈克勤在接見我的短短十分鐘中,卻一口回絕。首先,他表明他地位的重要:
「我一抬腳,一舉步,美國大使館都會震動!」
接著警告我說:
「這裡是泰國,不是台灣,政府怎麼想送誰到泰北,就送誰到泰北,簡直無知到這種地步!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前去,那裡正有戰事,你會死在路上,即令到了泰北,一個報告回台北,說你販毒,你就完了。」
得不到官方支持,我開始找雲南和潮州同鄉會,他們滿口答應,可是第二天卻全都變卦,連人影都看不見,氣氛詭異。我和香華完全被困在曼谷,言語不通,投奔無處。幸好,遇到了中國人權協會派在當地的法律顧問王福邁先生,他冒著觸怒沈克勤的危險,親自陪我們前往北方九百公里外、萬山叢中的孤軍基地美斯樂。
這是一次生死不測之旅。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悲慘的內鬥,醬缸文化孕育出來的定律如此,所以孤軍中派系林立,互相間手不留情。而當地的毒梟對每個陌生的外來人,尤其警覺,在那山高谷深、渺無人煙的蠻荒地帶,暴屍一年兩年都不會被發現。我闖過沈克勤那一關,深入蠻荒,還帶著香華,事後回想起來,真不禁毛骨悚然。
泰北回來,寫成《金三角‧邊區‧荒城》,當它在《中國時報》連載時,就收到讀者捐助巨款,並引發社會上長達數年之久的「送炭到泰北」運動。
可惜,這筆巨款,勾起大陸救災總會的注意,依我和信疆的看法,認為應該由《中國時報》直接匯到泰北,可以建立若干個小型水庫,解除山區最逼人的乾旱之苦。可是,大陸救災總會卻堅持由他們統籌辦理。官場文化中,「統籌辦理」也就是使焦點變得一片模糊,統籌的不辦理。我們反對,於是大陸救災總會召開了一個會議,宣佈他們的決定,並且嚴厲的說:
「這筆錢如果沒有我們的批准,一分一毛也匯不出去。」
「我們可以找另外的管道匯出!」我說。
顯然這正是大陸救災總會最耽心的,一位官員咆哮說:
「那你可是犯了外匯管制條例,戰時擾亂金融,包你又得坐牢。」
我和信疆灰頭灰臉的走出會場,可以購買一千兩黃金以上的巨款,不能為泰北孤軍做出任何貢獻。
次年,藉著參加該年度的世界詩人大會,再度出國,此行除了西班牙外,我和香華還去了德國、法國、意大利,而且立刻愛上意大利。在米蘭定居的醫生潘賢義、古桂英夫婦,開車送我們南下羅馬,在我的要求下,行程特別列上聖瑪利諾。這個世界上最小的共和國之一,早就使我嚮往。我曾讀過一篇報導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向北推進時,忽然發現前面有個城堡,兩位身穿羅馬帝國時代鎧甲、手執鐵矛的古代戰士,大喝一聲:
「這是我們神聖的國土,不容許侵犯!」
這個國土就是聖瑪利諾。然而當我們進入聖瑪利諾國土時,
並沒有發現城堡,也沒有發現身穿鎧甲、手執鐵矛的古代戰士,不過一條普通的鄉村道路。路上寂無一人,也沒有任何崗哨盤查,十分寧靜。車行大概八、九分鐘,抵達首都小鎮,在那個小鎮上,我的思想千迴百轉,一件事困惑著我:一個國家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大?人民幸福才是第一重要,國土大而人民生活貧苦,只能算是地獄。我特地買了一個望遠鏡,登上小鎮山丘,俯瞰四周,萬里青蔥,全是意大利國土,這真是一個奇妙的袖珍國家,他們至少七百年沒有戰爭,也就是說,從宋王朝迄今,都平安的度神仙歲月。多麼奇妙的山河!多麼幸福的人生!

[ 野生動物 ][ 山崩地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