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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崩地裂

        倪明華主編《中華日報》的婦女版,當然是一個好工作,可 是,她身兼三職,早上出門後,晚上回家,總在十一點左右,疲憊不堪,但仍勉強支持。

        一九六七年夏天,《中華日報》向美國金氏社訂購「大力水手」連環漫畫,交給家庭版每星期刊出五天。明華要我翻譯,以我的英文程度,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但我卻接下這份工作,因為漫畫上的對話十分簡短,更重要的是,又多了一份稿費。

         「大力水手」漫畫是連續性的,金氏社每次直接寄下兩個月的稿件。大概十二月初,一天晚上,倪明華剛進家門,就接到《中華日報》的電話說,大力水手已沒有存稿,明天一早,會派專人來取。明華這時候才緊張起來,一面坐下來趕工,一面催促我,一定要快點趕出譯文:「譯稿完成後,請放到送稿袋裡,我不再看了。」

        「大力水手」是一個全球發行的漫畫,沒有政治色彩。可是,那一次的稿件,畫的卻是波派和他的兒子,流浪到一個小島上,父子競選總統,發表演說,在開場稱呼時,波派說:

       「Fellows.....」

        就是這個Fellows ,引爆使我毀滅的炸彈,我如果譯成「伙伴們」,大難降臨的時間或許延後,可是,我卻把它譯成「全國軍民同胞們」,心中並沒有絲毫惡意,只是信手拈來而已。譯完後,躡手躡腳走進臥房,把它輕輕的塞進送稿袋,舒了一口氣,上床就寢,沒有一點惡兆。歷史上說大人物災難發生之前,總會有點不祥的預感,這也恰恰證明,我不是一個大人物,只不過一個倒霉的平凡作家而已。

        一九六八年元月二日,《中華日報》刊出這幀漫畫,沒有人注意它,連我和明華也沒有注意它,它只不過是一個例行刊出的連環漫畫罷了。可是,虎視耽耽的特務們像發現新星球一樣,奔走相告;假如我的耳朵敏銳的話,會聽到他們的磔磔笑聲。就在那年陰曆年前後(二月初),救國團請各報記者登合歡山。我接受邀請,和倪明華像貴賓一樣被招待先乘火車到豐原,換成巴士到東勢,進入橫貫公路,不久就看到了雪景,對一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方人來說,冬天沒有雪是不可思議的,然而,台灣平原是一個無雪地帶,二十年來從沒有見過雪,現在眼前白茫茫一片,每一片雪花和每一陣刺骨的冷風,都使人回憶到手背被凍爛的兒時。天快黃昏的時候,大雪使車子不能前進,在救國團陪同人員的引導下,住進冬令營小屋,既飢餓又疲憊,幸好屋內有熊熊火爐,溫暖如春,我們和當時在《徵信新聞》供職的常勝君夫婦,一起擠在一個大炕上。

        第二天,踏上沒膝的積雪,找到昨天乘坐的吉普車,重新折回東勢,這是一次有趣的休假,充滿了新鮮。還不知道大禍逼在眉睫,我們一回來,《中華日報》就叫倪明華到報社去,告訴她說,調查局認定「大力水手」漫畫挑撥政府與人民之間的感情,打擊最高領導中心,在精密計畫下,安排在元月二日刊出,更說明用心毒辣。尤其出自柏楊之手,嚴重性不可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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