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通鑑
自從一九四九年到台灣,粗略的分,大概是十年小說、十年雜文、十年牢獄。十年牢獄之後,是五年專欄,五年專欄之後,是十年通鑑。
司馬光先生編纂的《資治通鑑》,是中國最好的兩部史書之一(另一部是司馬遷先生的《史記》)。《資治通鑑》始於紀元前四○三年,止於紀元後九六○年,共一千三百六十二年,於一○八四年完成。可是這麼一部全民推崇的史書,近百年來,卻幾乎成為死書,因為它是用一千年前的古文撰寫,現在已沒有幾個人可以看得懂了,更沒有幾個人願意浪費時間去咀嚼。
有一天,遠流出版公司董事長王榮文先生到我家作客,我談起把《資治通鑑》翻譯成現代語文的宏願,他熱烈贊成。我打算仿效「臣光曰」,另加「柏楊曰」,寫出我讀史的心得。有文化界金頭腦之稱的詹宏志先生,是王榮文的總編輯,在他規劃下,將譯本定名為《柏楊版資治通鑑》,分冊發行,每月一冊,使這項龐大的出版計畫,得以實施。遠流還特地成立「柏楊版資治通鑑雜誌社」,以雜誌的形式,每月一冊的速度,預計三十六冊,三年時間把它完成。
一九八三年九月,第一冊《戰國時代》出版。王榮文一看,暗暗叫苦,他說:「糟了,這種書賣給誰?」幸好,口碑還不錯。開始的第一年,一直維持每月一冊的速度,但不久就發現,我根本無法預估文言文譯成白話文之後膨脹的係數。於是,只好由每月出版一冊,延長為每兩個月出版一冊,由三年三十六冊,延長為十年七十二冊。這種單方面的違約行為,有的讀者充份同情支持,也有些讀者嚴厲譴責,甚至來信破口大罵。但是即令再把我投入監牢,也無法三年完成這項龐大的工程。這項苦衷最後獲得讀者諒解,但這十年也幾乎成了我的另一場新的監獄生涯,書房成了囚房。每天晚上連做夢都夢見《資治通鑑》,常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境中,忽然驚醒。這期間在職時間最長、貢獻最大的助理有譚焯明先生和黃奕龍先生。遠流公司負責編輯的人選中,麥光珪先生任期最久,和我的配合也最密切融洽。
《柏楊版資治通鑑》每冊印刷一萬本。在台灣這個兩千萬人口、而讀書人口更少的環境中,像《通鑑》這種不易獲得普通消費市場青睞的書籍,能夠以這樣的銷售量行世,使我充滿感謝。一九八五年,《柏楊版資治通鑑》當選為全國最有價值和最暢銷的一部書,同年,《中國人史綱》也被列為對社會影響力最大的十部書之一。一生歲月中,沒有幾次能像這樣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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