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耳松濤
滿目柏林
飢餓時不能吃
口渴時不能飲
誰使田建落得如此下場
是不是那些——
平常圍繞著他的客卿大臣
這首哀歌,在輝縣廣大的土地上飄盪。兩千餘年之後的今天,輝縣已很少人記得這件事,它太遙遠了。現代的輝縣人,尤其是居住縣城東北六公里的常村郭姓居民,他們所有的記憶,最遠追溯到三百年前那個令人作嘔的明王朝末年。那是一個無邊無涯的大黑暗時代,整個中國北部大約五百萬方公里、比一百五十個台灣都要大的面積上,發生被貪官污吏製造出來的可怖飢荒,旱災、蝗災,所有含葉綠素的葉子,全被啃光。大地如焚,河水乾枯,一片焦土。飢餓的災民,互相交換子女,烹殺煮吃,當孩子們都吃盡的時候,他們吃觀音土——一種白顏色的鬆軟石頭,經水煮過,會變成漿糊,人們把它喝下去,暫時填滿腸胃,可是不久它就凝結,恢復成石頭硬塊,既不能消化,又不能排出,直到一個一個活活脹死。
就在山西省洪洞縣,一個郭姓大家族幾乎被飢餓消滅,殘存的一些族人,在一棵大槐樹下,把一個鐵鍋摔破,分給每一個支派的族長,然後互相祝福,四散逃命。他們相約等這場災難過去(人往往認為災難會過去,以寄望於未來),總有一天,大家從四面八方返回故土,重建家園。萬一到時候子弟已互不認識,鍋片就是信物,可以為證。
於是當中有一支從洪洞縣出發,向東逃亡。那是一段悲慘淒涼的旅程,中途幼兒夭折,老年人逝世,沿路寫下悲苦的河南輝縣先民移民史。他們翻過高達兩千公尺的太行山,繼續向東逃亡,終於在太行山東麓的輝縣定居,他們的子孫一直傳到現在。轉眼三百年,鍋片已經不知道何處而去,子孫們對往日大槐樹下摔鍋片的故鄉,早已失去記憶。今天,當輝縣人被詢問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只見他們的一臉茫然表情,透露無限人世的滄桑。
我,柏楊,就是這支苦難先民的後裔。(資料來源:《柏楊回憶錄》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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