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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珍奈.溫特森 Jeanette Winterson 專訪

作者:陳孟姝(文字工作者,2011年上海書展現場專訪)

首先,我是一個作家,碰巧愛的是女人;而不是我是個女同性戀,碰巧會寫東西。
──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


第一眼看到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 1959-)時,她正和同樣應邀參加上海書展(2011.08.17-23)的心理治療師兼作家伴侶蘇珊.奧巴赫(Susie Orbach)在大廳裡享用完早餐,一身帥氣的運動服,準備去健身房。她身高嬌小卻充滿活力,總是笑臉迎人。採訪的時間因為某些聯繫上的因素,原本一小時的時間被壓縮到只剩二十分鐘,但我想對她而言應該不是問題。只要曾經看過英國BBC電視台的名人五分鐘訪問,就知道在那麼短的時間,她依然妙語如珠讓人驚嘆連連。上海某位訪問過他的男記者,在微博上甚至表示:「好想變成女生當她的女朋友!」中國讀者也形容她:「氣場強大」,充滿熱情卻又溫雅自得的姿態,男女通殺,不論直的彎的無一倖免。

柳橙是一切的開始

珍奈.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被譽為廿世紀最有才華的英國作家,二十六年前寫下第一本小說《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Oranges are not the only fruit)便獲得一九八五年的惠特布雷特獎首作獎(First Novel of Whitbread Literary Awards),石黑一雄、伊恩.麥克尤恩、莎娣.史密斯都曾獲得同樣獎項。隨後改編的成BBC電視劇也獲得英國金像獎(BAFTA)最佳戲劇獎肯定,英國《衛報》票選「死前必讀百大英文小說」本書也毫無疑問列位其中,甚至被選入許多英國學校英國文學A級課程裡的指定讀物。

二十五的時間對一個作家來說,是一個漫長的馬拉松比賽,目前她著作已有二十二本,已被翻譯成三十六國語言,今年十月英美將同步出版第一本她的自傳《當你可以正常的時候,為什麼要快樂?》(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這個書名是她的養母在她離家時丟出來的一句話。

「那時候我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自己。但我很想從文學裡找到一個答案,因此去了家裡附近的圖書館,把英國文學A到Z的部份全部都看過。發現人生所有的問題都在那裡面,在那A到Z之中。因此,我想如果開始寫小說的話,就會找到自己是誰。

《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是部份的事實以及部分的虛構所混合的小說。我的養母是一個非常虔誠的教徒,當我十六歲愛上一個女孩時,她恨不得把我丟到油鍋裡炸,覺得我把靈魂賣給魔鬼,她要求我離開那女孩,不然就是離開家裡。當你的選擇是這麼簡單的時候,就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而這種選擇將形塑所有你未來的生活,在這裡我並不是指選擇愛上一個女孩,而是指選擇活出了自己。當我已經要離開的時候,母親卻又把我叫回來,我還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可是她問我:『珍奈,為什麼妳要這麼做?』我回答:『因為這麼做我會快樂。』她接下去說:『當你可以選擇正常時,為什麼要快樂?』而其實不算一個問句,但就是因為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可以在此討論寫作與藝術。」

信任自己的想像

對於溫特森來說,每個人都試圖去闡述自己,並且讓他人了解。而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所謂的成功就是將自己非常個人的事情,變成眾人的故事。即使作家的經驗與讀者如此不同,但人們閱讀故事時總會在裡面找到自己的部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而這個故事根本不必跟讀者的生活有關。她說:「就像十九世紀的生活已經離我們很遙遠,但我們仍舊會被珍·奧斯汀打動。」她認為作家的工作就是如何找到這個鏈結,所以她的小說超越了同性戀小說的界線,不僅在酷兒圈被奉為經典,更因為她的小說直視人類生命成長中所共有的苦楚與困境,被廣大的普通讀者所喜愛。

對於什麼是寫作,她回答道:「我在這書裡創造出一個空間請讀者進入。也就是說,寫小說如同是在蓋一座建築,而書就是個入口。當你打開書本,就像打開門一樣,進入一個新的空間裡。我要創造出一個三維的立體空間給讀者,不是那種虛擬的平面空間。我邀請讀者進入我的世界,進入我所創造的真實情境,這就是寫作要完成的任務。」因此她說,小說家最需具備的能力就是「信任自己的想像」。

透過身體寫作

溫特森坦言自己是喜歡熱鬧現代生活的人,渾身充滿了精力,採訪時她寧願站著也不要坐下,開開心心地說起自己熱愛上海悶濕的空氣,亞洲人的親切還有讓她非常舒服的身高(因為她個頭嬌小在美國都要抬頭望人);而討論會上非她發言時,也不是正經八百坐在椅子上,不時把腳躬起到椅子上,像個調皮好動的青春期男孩。她的身體在不同環境下依舊自在自得,不論動靜皆引人注目。或許是因為童年傳教士的訓練,溫特森演說時特別容易讓底下聽眾情緒高漲。在上海書展演講上,讀者問她關於上帝與同性戀的問題,她回答:「如果真有上帝,應該不在乎我愛的是女人還是男人,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這句話讓她博得全場掌聲。

但談到寫作的習慣,卻古老如珍.奧斯汀時代──即使她也擁有許多現代高科技產品,Power Book、iPad等等,但當她想進入寫作狀態時,卻是使用一台1960年代購買的雷明頓牌打字機(Remington),還得使用打字帶來把字敲在紙上。

「使用這種打字機,不能打錯任何一個字,這讓我的心智保持在一種非常實體的狀態,包括鍵盤的搭搭響聲、紙的質感,這是一種可碰觸的真實,我非常喜歡。語言不是只有在我的腦袋裡作用,更透過身體的觸摸、聲響來進行,可以實體化。敲打鍵盤如彈奏鋼琴,我唯有藉由這種方式先創造出作品,然後才能再電腦上再來一次。」她形容自己的創作小屋是座道場,寫作宛如修行,身邊只有只有簡單的火爐、桌子、椅子以及打字機,都是古老手工製品,是一個可讓她安靜遠離塵囂的所在。

「寫作對我來說,是我自己本身,而不只是正在做的事情。」

她是以身體以及心靈貫徹自己作家之道的人。

人這種奢侈品

對於內與外的糾葛似乎是貫穿溫特森小說的主基調,外在關於各種空間、歷史的糾葛,以及內部的情感爬梳,並夾以各種抒情的童話、傳說在其中,使得她的文體相當獨特,既抒情又鏗鏘有力。她認為人活著就要不斷處理內在以及外在兩個世界,外部世界都是跟物質有關、是消費性的,而內在的世界則是要處理夢想、想像、人際關係、情感等等,是人的本質所在。她說:「很多人會說書或是電影、藝術是種奢侈,但這樣的說法,基本上意思就是說,我們人本身就是一種奢侈品。我希望創作出足以支撐住這種奢侈所在的內部精神空間。」

而這種空間裡面她所有要追尋和探索的又是什麼呢?

我想BBC電視台的名人五分鐘訪問裡主持人曾在訪問溫特森時,最後十秒鐘的那個問題來回答這個問題:「你覺得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溫特森只回答了一個字:「愛」。

時間正好結束。


【特別分享】溫特森小語錄

「每個人都有一個身體,那就是你的家,直到你死亡那天為止都無法拋棄。我們需要與身體共處而不是忽視它。我們對於身體的經驗,會影響到我們對於世界的經驗。我們對於世界的體認與性別息息相關。女性感受世界的方式確實是跟男性有所不同,因為我們擁有不同的身體結構。歷史的、物質的世界是由男性書寫所建構,現在我們要加入女性觀點,透過女性的身體來告訴他們,有不一樣的角度可以解讀。」

「我相信愛,相信愛是最高的價值,愛也是對我們最大的挑戰,是改變我們生活週遭最好的方式。在過去,我相信愛是毀滅的,而現在,我覺得愛是關於如何存續。」

問及在現代這個似乎是男女平權的時代,她是否需要繼續堅持女性主義書寫路線,她舉了兩個例子,一是上個月奈波爾公開發言,覺女作家太過濫情沒人寫得比他好,二是 JK 羅琳的出版商在出版時執意將羅琳女性化的本名改成中性的 JK 縮寫,對此溫特森說:「我們仍需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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