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讀享生活文摘 > 歷史解碼

新官上任必燒的三把火

作者:張程

人們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可不能亂燒。燒得好了,可以燒出官威來,燒得不好,可能落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笑話來,甚至可能引火燒身,丟掉好不容易到手的官位。那麼,新官上任應該怎麼放火呢?

古代新官上任,面臨著種種難題。首先是儒家教育和官員工作實際嚴重脫節。就說語言吧,中國各地方言千差萬別,可能路隔三十里話就說不到一塊兒去了。可古代就是沒有針對官員的系統的官話(相當於現在的普通話)培訓。官員們操著南腔北調到任後,往往語言不通,彷彿到了外國一樣,不知道其他人在說什麼鳥語。而儒家的「仁義道德」、「忠君報國」與官場實際工作要求差別也很大。官場上的應酬來往、錢糧支出、司法判案,還有剿匪練兵,新官們對這些事情聞所未聞,自然也就難以開展工作了。偏偏古代官員的權力又非常大,一個地方沒幾個正式官員,每個官員要管的事情就特別多,小到鄰里糾紛大到守土迎敵,都是他的事情。這些事務,肯定也是四書五經中沒有教的。古代新官剛上任,就像現在大學畢業生剛走上工作崗位一樣,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理政。

所以,新官離不開原來衙門裏的胥吏差役們的協助。而他的第一把火,就是要管住這些人。

胥吏差役們都是本地人,熟悉當地情況,加上在衙門時間長,行政經驗也非常豐富──「豐富」到一些職位可由子孫世襲的地步。他們承擔了每個衙門的日常工作,但因為不是國家正式編制的官員,沒有可靠的收入。例如小吏可以領到相當於官員俸祿十分之一的補貼,但差役是沒有報酬的義務勞動。按理說,應該沒有人願意當胥吏差役才對,可偏偏人人都搶著要當,已經當上的人則千方百計保住自己的位置。因為胥吏差役們自有來錢之路,那就是貪汙剋扣、魚肉百姓。比如明末朱國楨曾說:「書算一涂,最為弊藪。各縣戶房窟穴不可問,或增派,或侵匿,或挪移,國課民膏,暗損靡有紀極。」又比如縣衙兩班差役們休息的房子,叫做「班房」,逐漸被差役們用作私設公堂羈押嫌疑犯的地方。「班房」一詞在漢語中逐漸演化為「牢房」的同義詞。差役們從其中撈取的好處之多,不難想像。所以,要想充當胥吏差役竟然得出錢買,稱之為「頂頭銀」或「頂首銀」。地方州縣的頂頭銀價格,在海瑞時代大約為吏房十兩,戶房、禮房、兵房、刑房、工房、承發房各五十兩,而差役中的鋪長、書手、皂隸、門子的頂首銀則低於吏員,基本是根據崗位的肥缺程度而定(《海瑞集》上編〈興革條例‧吏屬〉)。

明朝萬曆年間,林烴擔任知州,裁撤了吏員檢驗稅銀成色的鍛爐──因為與法不符,法律沒有賦予吏員們鍛鑄銀兩的權力。結果州裏的吏員們「叩頭固爭」,林烴還是硬行裁撤。吏員們都怏怏不樂,公開說:「我們這些人要餓死了。」原來,借收稅之機,剋扣壓榨納稅人的銀兩,是吏員們額外收入的主要來源。林烴廢了這條陋規,豈不是斷了一干人等的口糧?林烴還算是有膽略有勇氣的,如果遇到性格溫順平和,甚至庸碌懦弱的長官,胥吏差役們就敢把持官長,越俎代庖。比如某地來了一個新科進士出身的縣令,接到某某公文,縣令還不知道如何處理,年邁的書吏已經提筆簽署意見了,還對縣令說:「我輩處理公文多年,就應該這樣處理。」新縣令一時還真不知道如何應付。胥吏差役們在一個地方待了幾十年,甚至幾輩子,互相授受,不斷勾結,根株牽連,不是一般的新官能夠鎮服得住的。

新官和胥吏差役們的關係實在是微妙,他既要依靠這些人,又要防止被他們蒙蔽欺騙。

新官上任燒的第一把火就是要對付胥吏差役們,通常的做法是「摻沙子」。新官帶幾個人(一般是經驗豐富的老吏或者師爺)來當助手,協助處理政務。這樣就等於把一個人和一群土豪劣吏的戰鬥變成了幾個人的共同戰鬥。從明朝中後期開始,新官為了駕馭胥吏,逐漸興起了請文友幕賓。新官上任,往往請老到之人或者親友同窗同行,關係介於朋友和雇傭之間。到了清朝,這種關係乾脆演變為公開的主官與幕僚的雇傭關係了。一個官員上任,攜帶著一整套行政人馬,一到任就全面接手衙門的各項工作,將原來的胥吏差役置於邊緣地位,只讓他們協助工作。等到下一個官員來上任,前一任的幕僚親隨全部被換成新的一批幕僚親隨,可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人幾乎以當幕僚親隨為職業,行政經驗豐富,一點都不用擔心工作開展不起來。不過,新官們要擔心一個新的問題:處理了本地的胥吏差役,如何保證自己聘請的幕僚親隨們不舞弊欺瞞自己呢?

新官上任第二把火,就是「拜碼頭」,摸清當地官紳士人的情況。

新官是轄區內的長官,擁有最大的法定權力,但在泛權力起關鍵作用的中國社會,他的實際權力往往不是最大的。轄區內可能住著退休的、養病的、守孝的朝廷命官,可能住著即將上任的新科進士、新買了官的富豪子弟,也可能住著尚書的岳父、侍郎的表舅、將軍的姨媽,甚至可能住著用不了八竿子就能打著的皇親國戚。他們的官場網絡、人際關係和潛在權力,都會影響當地官員的升降禍福。「為政不得罪巨室」是千年古訓。這些官紳豪門,剛到任的新官必須抓緊時間一一拜訪。

話說《紅樓夢》中的賈雨村,好不容易當上了應天府知府,剛上任就有人狀告薛蟠強搶民女、打死人命。賈雨村一聽申訴便大罵:「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地走了,再拿不來的。」他正要下令緝拿凶犯薛蟠,就被一旁的門子給制止了。賈雨村和門子來到內室,門子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就是賈史王薛四大豪門巨室,世襲著公侯爵位,家資巨富,「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賈雨村是哪家人都得罪不起──他本人就是靠賈家勢力當上的官,而薛蟠恰恰是其中薛家的兒子。最後,賈雨村不僅要將大事化了,任由薛蟠逍遙法外,還要寫信給薛家邀功,說貴公子的事情過去了,安心在外玩吧!

這張紙條,門子稱它為「護官符」,顧名思義就是每個官員要想保住官位,就要照顧著上面的豪門巨室。因為「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作『護官符』」。注意,「各省皆然」,你不論去哪個地方上任,都要買護官符,拜地方豪門的碼頭。

鎮住了衙門拜完了碼頭,接下去就要熟悉「業務」了。這是新官上任的第三把火,姑且稱之為「買帳」。

買的是什麼帳呢?買的是當地各種潛規則的詳細條目,買的是各級官員的人情關係,買的是上下衙門迎來送往的價格,買的是當地官場的禁忌和各種各樣的「先例」。
吳思先生在《血酬定律》中提到各地有黑白、明暗兩套帳,早在清朝乾隆年間的著名師爺汪輝祖就寫過這樣一本《學治說贅》,來教導官員和師爺們建立四本帳:正入簿、正出簿、雜入簿、雜出簿。正入簿、正出簿都是明帳記錄著法定的錢糧穀物的徵收、支出數字和官府的合法開銷、法定工資等。而雜入簿和雜出簿則是上不了檯面的暗帳,記載各種陋規、捐贈甚至行賄、貪挪的金額。後者雖不合法,卻是官場上「斷不可省者」,從中可以學習每個地方、每個系統官場的遊戲規則。不僅地方州縣有,中央部委各衙門也有。新官要買的,就是後一套帳。

《官場現形記》中講了一個湖北興國的新任知州,沒有買好帳,結果丟了官的故事。新知州到任後,前任知州的帳房還沒走,拿著帳本待價而沽,等著新知州派人來買。他深知手中帳本的重要,因為「種種開銷,倘無一定而不可易章程,將來開銷起來,少則固惹人言,多則遂為成例。所以這州、縣官帳房一席,竟非有絕大才幹不能勝任」。湖北興國到底有多少家底,老爺能貪走多少,都得以暗帳為準。

交接的時候,新知州就應該派自己的帳房到前任帳房手裏買這本帳簿。根據所在地的肥瘦,暗帳的價格從數十兩到四五百兩銀子不等。興國的這位前任帳房就開價一百兩銀子,屬於「人情價」,並不過分。誰料新知州因為到任就要掏出一筆銀子,捨不得,竟然不買,要前任帳房「無償」交出帳簿。帳房不幹,任憑新老爺一天討要好幾遍,軟硬兼施,就是不給。後來,新知州工作開展不下去,只好忍痛掏出了一百兩銀子,卻不料前任帳房嫌他吝嗇,早偷偷地把帳簿做了手腳,比如把應酬的金額給改小了,以前知府老爺生日要送二百兩銀子的,他改為一百五十兩,卻把其他開銷給改大了,比如衙門差役的工錢每月給二兩銀子,他改為三兩。至於現任道台老爺忌諱「六十四」和「喜」字,同知老爺的太太喜歡牡丹這些資訊,帳房都統統撕掉。很快,按照假帳參與遊戲的新知州招惹得同僚厭惡,種種公事也往往因為「不合規矩」進展得磕磕絆絆,最後不得不掛冠離職了事。

摻沙子、拜碼頭和買帳,是新官必須正視的三把火。有人可能奇怪了,這其中怎麼沒有一件事情和老百姓的生活有關係呢?難道父母官上任不先關心老百姓嗎?

當年賈雨村就有這樣的疑惑。他覺得門子的話說得有道理,但是自己「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實是重生再造,正當殫心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因此,他這個新官,還想秉公執法、為民做主。結果遭到了門子的一頓冷嘲熱諷:「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時而動』,又曰:『趨吉避凶者為君子』。依老爺這一說,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門子是這麼說的,事實也是如此殘酷的。如果你不燒那三把火,那麼非但報效不了朝廷,而且自身官位也難保了。這背後有整個官僚體制在強力推動。

想在衙門裏立足,想好好地把官做下去,就得認真地摻沙子、拜碼頭和買帳,然後才是公開亮相:到孔廟、關帝廟、文昌廟、城隍廟去拜神靈,宣誓自己大公無私;貼出告示,接見小學生和老百姓們,說明自己要為民造福!

出處:遠流出版《衙門口:為官中國千年史》

 

回到讀享生活文摘首頁

 

上一篇 下一篇
寒暄聲中的禁忌——古代官員見面都聊些什麼? 緯航董事長曾信哲:我這輩子的成就,是把敵人變成朋友
書人觀點
健康醫療
職場求生
世界瞭望
精采人物
品味生活
歷史解碼
新知探索
自我成長
文藝漫遊
親子教養
商業理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