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的政治立場》
/雲風公子
(選自月旦群英2000-10-10 13:34:56)
在《三國志˙裴注˙江表傳》裡,有這麼一段記載:「權既尊位,靖會百官,歸功周瑜,昭舉芴欲褒贊功德,未及言,權曰:『如張公計,今已乞食矣。』」說得張昭汗流滿面,慚愧到扶地。
張昭之所以差點讓孫權「乞食」,起因得回到當年赤壁之戰。
從史料得知,我們可以知道張昭屬主降派,但他到底說了哪些話,《三國志》裡卻沒有記載,只數語寥寥:
《孫權傳》 「曹公與孫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八十萬軍,方與將軍獵會與吳。』權得書以示群臣,莫不響震失色。」
《魯肅傳》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
《周瑜傳》 「權問以計策,議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臣相,狹天子令四方,動以朝廷為質。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事,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此為長將之險,已與我共矣,而勢眾力寡,又不可論,予謂大計不如迎之。』」
而從《三國演義》裡,終於可一窺張昭主降的理由:
《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 「昭等聞主公將興兵與曹操爭鋒,主公自思比袁紹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將寡,尚能一鼓克袁紹,何況今日擁百萬之眾南爭,若聽諸葛亮之言,妄動甲兵,此所謂負薪救火也。」
記載裡可知,能讓孫權在興高采烈的宴會裡,半開玩笑地說出若「可能去要飯」這種話,除君臣間的可愛、戲謔外,更涵蘊著程度上諷刺、不諒解。因此,可以推想,當初在「響震失色」、「勸權迎之」這些人中,張昭一定是其中代表性人物,否則,孫權不會特別指名、無限上綱了。
與其說張昭是主降,毋寧說他是反戰。
這得從頭說起,《三國志˙張昭傳》載『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
之所以避難揚土,是因時局動蕩、爭伐不止,張昭看到了不少因戰爭而發生的悲劇、百姓流離、朝綱混亂、經濟崩盤、野心家驟起,這個時候,是張昭政治立場的奠定期。
爾後雖受孫策所用,但在孫策的拓展領主的政戰方針裡,張昭表現的機會並不多也無傑出的建言或功蹟之類,有很大的原因是政治理念的不合。
但孫策是有知人之明的,他奠定了基礎,卻不幸早死,但也因他深刻瞭解到張昭的政治立場,於死前對他這麼說:「中國方亂,夫以吾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就點明了吳國在孫策死後立國的方針--「限江自保。」 他亦看出張昭和孫權間的協調性、相輔性。孫權善於「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而張昭是「不輕戰禍」、「不致亂」(《張昭傳˙裴注》載「言黃巾賊起,昭討平之。」基本上,這是討平而非侵略,當然也不算起戰禍、致亂了。)但還是不放心,又對張昭私下密曰:「若仲謀不任事,君便自取之。」
而張昭的反戰,是建立於「不輕戰禍」、「不致亂」,是謹慎、被動,近乎於保守的,也因此,他責難甘寧說:「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死不致亂」;也反對魯肅「勦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頗訾毀之」,要孫權「未可用」;也反對孫權拜燕王以圖魏,認為這將「取笑於天下」,不過徒勞之事耳。
西元208年,當曹軍挾怒潮之勢向東吳襲捲而來,他看到了強弱的分明,於是,他選擇自認最適應當時情勢的主張--先反戰後主降,認為如此可以「不起戰禍」、「不致亂」也可以不「妄動甲兵」了,關於此,裴松之說的明白,他說:「曹公仗順而起,功以義立,冀以清一諸華,拓平荊郢,大定之機,在於此會,若始昭議獲從,則六合為一,豈有兵禍連結,遂為戰國之弊哉,雖無功於孫氏,有大當於天下矣。」
他不拘於一姓之忠、漢曹吳之分,而抱著「天下一統」的「統一論」,認為「六合為一」的「大定之機」莫過於此時。和劉備的復興漢室,曹操的狹天子令諸侯,諸葛、魯肅的隆中、吳中對相比,毋寧也是種創見。
這種做法,當然會引起批評。
「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誠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
魯肅認為這「不足圖大事」、根本是自私、狹隘的。
從另個角度來看,張昭的反戰、主降,是否便如魯肅所言「不失下曹從事,誠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不失州郡也」?
這種說法有待商榷,從《張昭傳》記載可知,張昭打從開始不就孝廉、不應茂才(還因此被陶謙拘執),到諫爭孫權打獵、飲酒,後來因年老歸還官位,甚至還為公孫淵的爭執與孫權睹氣,這些不會從一個明哲保身、貪慕榮華之人做的出來,就連孫權都不得承認:「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又說他「性剛」且「所言不從,怨咎將興」,而張昭也認為自己「若變心易慮,以偷榮取榮,此臣不為也。」以此看來,魯肅的批評適不適用於張昭,已昭然若揭了。
而張昭於赤壁戰時的立場,是與孫權、魯肅等人衝突的,這也是不能為孫權等人瞭解或接受的原因,孫權後來始終沒有讓張昭當上宰相,除孫權自己的說法外,或多或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