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經常漫無目標的獨自驅車漫遊，走到無路可走，痛哭折返。《晉書》本傳寫他「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窮途而哭」的典故由此而來。

　　想像這樣孤獨的身影、孤獨的靈魂，天地蒼茫，無所依託，只好寄情山水、美酒、詩文。那是一種無奈，一種姿態。

　　曾讀到一篇文章，指出阮籍「窮途而哭」，其實是「窮途而嘯」，並由「嘯」的動作延伸到諧音「笑」的意涵。

　　這種說法想像力有餘，判斷力不足。雖然有跡可尋。這個跡指的是：《晉書．阮籍傳》（卷四十九列傳第十九）說阮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栖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

　　竹林七賢好作長嘯，這是沒問題的。但會長嘯不表示不會哭，或不應該哭。

　　阮籍身處亂世，不願寡廉鮮恥的在朝為官，又不想退居山林的在野隱遁，他在進退之間仔細捏拿分際，好像人間瀟灑走一回，其實是戰戰兢兢，走在鋼索上。

　　阮籍的疏狂不羈帶有「做作」的成分。「做作」不是貶詞，而是指阮籍的瘋癲行徑半是性情，半是做戲，不是他的生涯第一選擇。

　　阮籍這樣瘋瘋癲癲是不得已的，掩飾心裡的痛苦，抒解內心的不安。

　　以下兩件可以看出阮籍的矛盾。

　　有一天，阮籍下棋時，有人通知他母親過世，對手起身就要告退，讓阮籍回去奔喪，阮籍卻把他叫回來，繼續下棋。

　　對阮籍這個行為，世人可有兩種解讀，或者傳為美談，好像莊子鼓盆而歌，對生死另有見解；或者抨擊不孝，簡直冷血動物。

　　然而接下去怎麼了？下完棋之後，阮籍飲酒兩斗，大號一聲，吐血數升。

　　葬禮當天，阮籍吃了雞肫，喝了兩斗酒，和亡母訣別時，直喊：「我也活不下去了解」然後哭號一聲，吐血數升，倒地不起，悲痛得不成人形。

　　阮籍的兒子阮渾長大後，風度氣質頗有乃父之風，他也想學父親那樣任情放縱。沒想到阮籍並不鼓勵，反而說：「仲容（阮咸，阮籍外甥）已經像我這樣放達了，你不能也這樣。」

　　阮籍並不以為無視禮節、任性放縱是好榜樣，所以他不要兒子有樣學樣。

　　阮籍不是超凡入聖的佛道高人，他的喜怒哀樂強烈，愛憎分明，他是才華揚溢的知識份子，他愛哭是有名的，窮途而哭，哭得合宜合情合理，不哭，阮籍就不是阮籍了。

　　又有一段歷史故事講到阮籍窮途而哭一事，說阮籍「常常駕著小馬車，毫無目的在野外亂逛，哭哭笑笑，舉止怪異。」

　　在作者筆下，阮籍有哭而無窮途。這樣描述，問題在哪？雖然略去沒路可走然後哭的描繪，但問題不在於不忠於史籍原文，而是這麼一來阮籍看起來純粹是個瘋子，又哭又笑的做什麼？沒理由。和感慨於天地之大無路走而傷感的境界是不同的。

　　阮籍是因途窮而後哭，而且是真的哭，不是嘯，更不是笑。

　　就讓他哭吧，別為他戴上悟道的冠冕。

最新更新日期：94年10月0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