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寫東吳末代皇帝（也是三國時代最後一位君王）孫皓把御花園挖出來的金身佛像，擺在廁所，替他捧擦屁股的廁籌，並在浴佛日尿尿於佛像頭上為樂。《太平廣記》等古書記載，孫皓把佛像置於「不淨處，以穢汁灌之，共諸群臣，笑以為樂」。「不淨處」指的就是大便、尿尿的廁所。沒有什麼地方比廁所更髒更臭，不但是排泄物集散地，至晚到了漢朝時，廁所更已兼做豬圈。

　　史記．酷吏列傳》寫郅都這個人。有一天，郅都陪同漢景帝和賈姬共遊上林苑，賈姬內急，如廁，突然有隻野豬闖了進去，賈姬驚慌失色，景帝用眼示意，要郅都進去搭救，郅都不動如山，景帝一急，拿著兵器，打算英雄救美。郅都跪伏上前勸阻說，失去一名姬妄，還可以再補，何必為一名女人而不顧輕重？

　　後來，野豬跑走了。野豬為什麼闖進去？大概是豬豬相惜，公、母豬進去找母、公豬。這是豬舍和廁所二合一的後遺症。

　　郅都的講法對不對？半對半錯。錯在哪裡？錯在傳統價值觀對女權或對人權的漠視。後宮姬妾，失去一個，還有一個，隨時遞補，死不足惜？這是什麼話？但是郅都說對了另一半，誰都可以不顧自身安危，英雄救美，獨獨皇帝不可以。皇帝是一國之尊，計利當計天下利，要救就要救國救民，這分輕重，自要捏拿。

　　一旦捏拿不準，後果不堪。

　　要論灑脫，三國英雄，孫策排在前面。孫策的爸爸孫堅，為了追擊敵人，單騎馳行山林，中了暗箭而亡。孫策並未記取教訓，雖然他的性情豁達，領袖魅力十足，部將願為他拚死效命，但自己浪漫得很，喜歡騎馬奔馳，打獵遊玩。功曹虞翻勸他改掉這項致命的習慣。

　　虞翻引用古代的傳說和史事，說，「天上白龍游到清冷深淵，化身為魚，被捕魚的豫且捕獲；白蛇下凡，被劉邦殺掉。希望您能多加留意。」

　　《莊子．外物篇》說有一隻神龜下凡，卻被漁夫豫且捕獲，獻給宋元君。宋元君找人卜卦，聽說把白龜殺了後用來占卜很靈。元君於是殺了白龜，用來占卜，卜了七十二次，無不靈驗。（這個寓言，後代有些作者把白龜寫成白龍，說白龍化為魚的形體，結果被捕。）

　　白蛇指劉邦某夜路遇大蛇，把蛇斬成兩半。後來有一名婦人哭訴，說她兒子是白帝之子，化身為蛇，卻因擋路而被赤帝的兒子殺掉。說完，婦人不見了。

　　虞翻用這典故提醒孫策，來自仙界的白蛇也會被斬；連能使占卜靈驗的神龜，也不能避開殺身之禍，何況肉體凡胎、不及神靈的凡人？

　　孫策「鐵齒」，馬照跑，獵照打。某日，單人匹馬，出外遊獵，被仇家的門客所殺。

　　《三國志》評孫策「輕佻果躁，隕身致敗。」說孫策輕率急躁，以致身亡失敗，指的就這個意思。

　　孫策的弟弟孫權沒那麼浪漫，但皇帝當久了，膽子也大了。他愛打獵，常玩騎馬射老虎的遊戲。有一次老虎撲上來，利爪扣住馬鞍，十分危險。老臣張昭勸他：「君王要駕馭英雄，驅使賢才，哪是在原野馳馬追逐，在猛獸面前展現勇敢？萬一發生意外，怎樣面對天下的嘲笑？」

　　駕車，上方開口，孫權框在裡頭射虎。但還是危險，不時有猛獸衝過來，撞擊射虎車，這時孫權便親自撲擊搏殺。張昭再三勸告，孫權笑而不答，不加理會。

　　從孫堅、孫策到孫權，孫家流著冒險的浪漫血液，到了孫皓，更上層樓，連神佛都敢冒犯，無所忌諱。在東吳領袖身邊的忠臣侍衛，不知要擔多少心。

　　郅都、虞翻、張昭等人旁觀者清，知道領導人不可太大意。他們是對的，穿防彈衣、坐防彈車，侍衛簇擁，既礙手礙腳，又不瀟灑自若，感覺不親民也不勇敢，然而領導者有更多該勇敢、可瀟灑的地方可以發揮。從古到今，都一樣。

最新更新日期：93年0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