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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住在車子裡,是不折不扣的車床族;這個人性子烈,脾氣硬,原則既定決不打折,不讓伯夷、叔齊專美於前。這個人拒絕說話,當了二三十年的啞巴族。

  他是范粲,魏主曹芳在位期間擔任太宰中郎,博學,有聲望。

  曹芳後來被司馬師廢黜,趕出皇宮,范粲一身素服,涕泣送別,哀慟逾恆。回家後恨亂臣賊子目無王法,悲曹家天下被司馬家把持,自此稱病、裝瘋,不再說話,住在車子裡,不再「腳踏實地」。

  范粲佯狂,但家長的地位不變,子孫有結婚、做官等等大事,家人會偷偷問他,他不答腔,同意時面不改色,不同意時寢食不安,肢體語言透露yes or no的訊息,妻小藉此觀察他的意向。(好像問神擲笅。)

  他的兒子范喬等三兄弟,也很爭氣,放棄學業,絕交息遊,在家照顧老爸,不出遠門,以父病為由推辭官職。

  范粲活了八十四歲(202∼285年),壽終正寢。──壽終於陪他吃喝拉撒睡了二十一年的車子裡。事見《晉書.隱逸傳》。

  現在看范粲這樣的人物,當然不免覺得迂腐,就像看什麼貞節烈女、殉國烈士一樣。但這樣的格調、這樣的節義,現代近乎絕跡,是現代人失落的品格。作法固然可以通融,原則卻不可放棄。人活著,還得有基本的人格。

  這件古人古事,有個疑點:范粲是廿四小時都待在車子裡,還是只有睡覺時移過去?

  史書寫他「稱疾不出,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死時「終於所寢之車」。照這樣看來,只跟睡眠有關,但如此一來矜持失去意義,關鍵在下一句「足不履地」,用意是不願踏上這片被司馬氏掌控、踐踏的土地,頗有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意味。如果還在家裡晃來晃去,只有睡覺進車子,似乎說不過去。

  選擇不說話、不下地是范粲的抗議方式,也只有這個方法,可成全自己的不爽,又保住一家子性命,否則司馬一不高興,全家抄斬,很有可能。 范粲也不能死,他要苦撐待變,以俟河清。可惜怎麼也等不到這一天,別說他先走一步,即使長生不老,他也等不到。魏朝怎麼從漢家得到天下,就怎麼從司馬家失去天下。

  人在車上,車在輪上,輪子還是在同一塊土地上,這要追究起來,沒完沒了,但范老先生選擇了他的反抗方式,這也是不合作主義的一種吧。

  義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主人翁住在樹上不下地,范粲住在車子不下地,不論是偏執或堅持,都是一種選擇。

  司馬懿裝瘋裝病,成就事業,范粲裝瘋裝病,鬱鬱以終。不論結果如何,也都是一種選擇。

最新更新日期:92年0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