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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貫中在《三國演義》第五十回,設計了曹操敗走華容道,關雲長義釋曹操的故事,由於描繪生動,情節曲折,成為膾炙人口的三國名段。

  弔詭的是,依演義書迷的制式反應,曹操無惡不作,劉備仁民愛物,關羽放走曹操,縱虎歸山,留下無窮後患,罪不可逭,即使不狠批痛罵,至少也該有所責備,但似乎沒有。關羽彷彿不沾鍋一樣,讀者不僅不怪他,反而為他的義氣所感動。

  不扣分反而加分,為什麼?只因為羅貫中的文筆太好,烘托出關雲長義薄雲天的形象,把關羽的兩難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發現,原來看起來冷硬耿介的關羽,也有衝突的一面,也有矛盾的時候。關羽的信義美譽,蓋過不忠的罪名,人,從形象學的分數來看,失之公忠,收之義氣。關羽變得可愛得多。

  在羅貫中筆下,關羽的性格線條分明,就像同僚、敵人眼中的關羽。劉備眼中的關羽,孔明眼中的關羽,程昱眼中的關羽,曹操眼中的關羽,就是這麼恩怨分明、義氣深重的漢子。所以關羽在孔明面前立下軍令狀時,劉備憂慮關羽會真的放過曹操;所以當曹操走投無路,想蠻衝硬幹,程昱建議曹操動之以情;所以曹操及時領悟,反採柔性攻勢,軟化關羽的思想防線。更不用說孔明不但料準關羽的反應,也夜觀天象,知道曹操命不該絕。旁觀者清,唯有關雲長迷。

  看看《演義》怎麼說的?諸葛孔明集合各大將領,分派任務,埋伏險地,狙擊兵敗遁逃的曹操殘軍,唯獨關羽閒閒無事。

  堂堂大將坐冷板凳不能出場,誰受得了?關羽向諸葛亮抗議,諸葛亮回道:有個最緊要的隘口,叫做華容道,本應由你關羽防守,卻因曹操昔日優遇足下,怕你報恩放行。

  關羽駁說,欠曹操的,早在力拒袁紹時,斬顏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回報過了。如今對陣,必不放過。

  關羽說得自信滿滿,事實上,曹操狼狽不堪的在華容道遇阻於關羽時,動之以情,希望顧念情分,關羽也回答同樣的說辭,該報的早報過了,現在兩不相欠,公事公辦。

  然而曹操何許人也,豈這麼容易就被封死,他反應機靈,立即提醒關羽,還沒了呢。「五關斬將之時,還能記否?」

  是啊,過五關斬六將,曹操暗挺護航,這不是恩情是什麼?這事發生在「斬顏良、誅文醜,解白馬之圍」之後,還欠著未完不是嗎?關羽心有為難,曹操適時補上一句「將軍深明《春秋》,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此話一出,將了關大將軍一軍,關羽心防盡破,只能任攻於心計的曹操擺布。曹操便這樣死裡逃生。

  「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這個救了曹操的史例,雖然典出《左傳》,但真正發揚光大的是《孟子.離婁篇》。庾公之斯、子濯孺子都是春秋時代的神箭手。子濯孺子是鄭國大夫,奉命攻打衛國,反遭衛國的庾公之斯追擊。子濯孺子舊傷復發,手無舉弓之力,坐以待斃,他問車夫追來的人是誰?一聽是庾公之斯,反而鬆了一口氣。車夫覺得奇怪,庾公之斯是衛國第一神箭手,從不失手,怎麼子濯孺子不擔心?

  子濯孺子解釋說,庾公之斯曾經向尹公之他學箭,尹公之他又向子濯孺子學箭,尹公之他是一位君子,物以類聚,庾公之斯必然也是君子,必然手下留情。果然,庾公之斯追來後心軟,說:「我不願用您的箭術傷害您。(庾公之斯的箭術傳襲自子濯孺子)」

  但是兩軍交戰是國家大事,不可徇私,於是庾公之斯把箭頭敲掉,向子濯孺子射了四支沒有箭頭、沒有殺傷力的箭,交差了事。

  孟子講述這則故事,是為了做個對比。傳說夏朝有個叫逢蒙的人,跟一名叫羿的國君學箭,學成之後,心想,普天之下箭術比他高明的,只有老師羿,殺了羿,他就天下第一了。於是殺害羿。

  有人認為羿並沒有錯,但孟子不這麼想。錯在哪裡?錯在交友授徒,選擇錯誤。反觀子濯孺子、尹公之他、庾公之斯的組合,卻有道義有格調,不像羿和逢蒙。

  以上事蹟登載在儒家典籍,是儒家背書認可的懿行美德。關羽重義理,守禮法,當曹操拈出「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典故,關羽就像著了魔似的,棄軍令、兵事於不顧,讓曹操從容逃去。這是曹操攻心決勝的高招,也是獻策的程昱眼光精準之處。

  情理法兼顧,固然完善,但面面俱到談何容易?互有衝突時孰輕孰重?「法律不外乎人情」這句話,讓執法從嚴的律令版塊鬆動出一片情義的迴旋空間。也因羅貫中的生花妙筆,讓關羽形象更加明亮,不是無血無淚的殘酷武將,不是一板一眼的殺人機器。從讀者的角度來看,我們樂於作者這樣的情節安排。

  

最新更新日期:91年0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