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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意去匈奴嗎?」漢元帝問。
「願意。」昭君答。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接受漢元帝的送別儀式後,匈奴王呼韓邪單于神采飛揚地帶領著漢帝所賜,即將正式成為他的新閼氏的政治禮物──宮女王昭君,返回沙漠之國──匈奴。
  昭君猶如出了籠的兔子,盡情徜徉在自長安至五原的旅途中,見識到連作夢也不可能夢到的長城、戈壁;到了匈奴後,自在地沉浸於匈奴人的世界。

江侑蓮(以下簡稱):王昭君是歷史上屈指可數的美女之一,由於她遠嫁匈奴──和親的特殊遭遇,許多文人紛紛為她作詩填詞,將她塑造成紅顏薄命的形象。但在本書中,作者一改這種悲情的形象,將王昭君描寫成最幸福快樂的和平使者,且以能去到匈奴為此生最大的幸運。這是一部極清新耐讀的小說。

想像匈奴

孫大川(以下簡稱):從政治空間上──形成中國帝國的觀念上看,王昭君所處的漢代是個關鍵年代。因為在漢代之前的夏、商、周尚是部落聯盟,沒有很嚴謹的帝國體制。由於有這種型塑新的帝國概念,怎樣去面對異族變成一項不得不解決的課題。於是他們採取或用武力鎮壓,或以和平方式的和親政策。其中,「和親」是經由血統融和,進而促成文化接觸,產生了認同,最後達成政治安定的政策。

  漢朝人民對於地處荒涼邊疆的匈奴,基於對異族的醜化與扭曲,把匈奴國想像得極是野蠻不堪。因此當王昭君要嫁到匈奴的消息傳出時,漢朝後宮的大多數宮女、太監都對王昭君予以深深的同情。他們的同情,起因於對匈奴的負面想像所造成的恐慌。

江:不同文化、民族之間的融和都會有這樣的恐慌?

孫:這種族群與族群間的恐慌每個時代都有。例如台灣的原住民,在以前傳播並非很發達時,給人的印象有兩種﹕一是原住民很落後、原始,需要救助;另一是原住民很凶悍且沒人性,需要改造……這種對「異族的想像」,也在這部小說中反應出來。而作者似乎想要去突顯王昭君並沒有這種偏見,在性格上她需要去釋放,反而是中原的許多文化禮教,變成她生命裡最大的桎梏。

江:這是她對自我的認知……

孫:是的,對她而言是一種自我的解放!

  作者對中國女性角色的定位作了若干的顛覆。因為王昭君在故事裡呈現的態度,不是農業社會會有的,毋寧說她帶有部落風味、草原精神,即是具有要馳騁、自由的解放。

  再者,漢代、魏晉南北朝以至唐代,女性上弓上馬,可以馳騁疆場,如流傳很廣的花木蘭的故事,人們對她的印象是上戰場殺敵的英姿。由兵馬俑及繪畫上看來,這個時期的女性都長得豐腴壯碩,一副很健康的樣子。而後,宋代的美女標準是清瘦;清代的美女標準則不僅瘦且要以多病為美。可見,經民族大融和的唐代以後,中國對女性的型塑有大幅度改變。作者重返西漢現場,還原一個健康、奔放、自然、清麗的王昭君給我們。

「悶」死了的毛延壽

江:王昭君是勇於面對自己命運,選擇屬於自己人生的人,她並不將被選擇為「和親」的最佳人選而感到悲傷。從這個角度去詮釋,提昇了小說中王昭君這個角色的境界!

孫:的確,她扮演著能容納他者、異類的角色,是個性非常奔放的女子。在王昭君身上是顯出這樣的特色,其實也代表著整個漢代,乃至隋唐這段時期內,整個中國領域內的新精神──解放、往外開拓、尋找可能性。

  李陵的投降匈奴被漢武帝當成是對漢朝的反叛,李陵因而有個悲劇的下場。毛延壽之所以欣賞王昭君,因為他在王昭君身上看到「開放性」,王昭君的這項特質,正和毛延壽少年時期的崇拜者李陵是共通的。但毛延壽剛好代表未接受開放前的一方──封閉且壓抑,因而他喜歡上心中一直在尋找的影子、精神,即王昭君──但他不敢講,因而「悶」死了。

江:您的解析非常精闢。毛延壽在李陵與王昭君身上看到相同的東西──堅毅的、屬於英雄的氣質。在看到這三個人的關係時,會覺得無法聯結,但就小說的描寫手法,作者或許想透過李陵是個對抗「匈奴」的名將,埋下王昭君將被送去匈奴的伏筆。

失落的記憶

  匈奴有一些為漢人所無法接受的習俗,例如兒子可接收父親的妻妾(不包括自己的生母在內),王昭君即先後成為呼韓邪單于,及其子復株累若鞮單于的閼氏。若非王昭君在一次偶遇中,與復株累若鞮單于有一面之緣並種下情愫──他更是王昭君的救命恩人,王昭君恐怕無法接受與她根深柢固的傳統思想相違背之事。

孫:王昭君的性格本質如是開展的,推理下來,她應當有接受異族文化的能力。當她看到對我族不合理之處,相對地也是在挑戰自己的文化。小說家的立場是將兩國之間的文化衝突作超然的旁觀,不去評斷誰是誰非,本書即是以這樣的角度來描寫匈奴與漢朝的文化衝突。

江:王昭君自十七歲嫁到匈奴,在匈奴生活將近三十年,在這之中,她的生活習慣與一般的匈奴人無異,當王昭君的弟弟王健,以漢朝使節團團長的身分到匈奴看她時,問她為何匈奴不建造像漢人固定式的房子,王昭君解釋,這是為配合遊牧民族的必然作風,言談之中,更顯得彷彿她是道道地地的匈奴人,我們可稱王昭君為「族群融和的實踐者」。

孫:很同意這樣的看法。但王昭君不只是「入境隨俗」,更代表漢文化也受到挑戰,王昭君是整個時代的象徵者,不僅在創造新的文化,也在發現不同文化的多元價值。

江:在匈奴文化中,還有一點和漢文化是相異的,即他們對老人的態度。老人在匈奴的社會地位最低。例如在分食獵物時,老人所得是獵物最沒營養的部分,和中原的敬老尊賢恰恰相反。

孫:有這種差異,主要是各種文化對「生命的理解」不同,因為生活型態的不同,造成對生命認知(理解)的不同。遊牧民族強調「動」的生活方式,產生崇拜「氣力」的文化;而漢朝的農業社會是「定」居的,因而形成對長者極為尊敬的社會文化。

  我曾看過史懷哲的自傳,有一段提到白種人對非洲黑人,即當地原住民的埋怨,說他們很懶,常常工作兩三天領到錢時,就不工作;把賺得的錢全部拿去花用。史懷哲最初的觀感也是這樣,可是後來他發現事實不是如此。原來非洲原住民不將勞動當成經濟力的勞動,他們只想多花一點時間在家人身上,所以把勞動後的空檔陪家人唱歌跳舞。在面對相異的文化時,人很容易下評斷,但經思考、理解後,才發現那原來是「失落很久的東西」。

定見之於人生

江:王昭君是一個勇敢面對自己所選擇的命運的人,不管選擇的結果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人生中,也常常發生像昭君一樣必須選擇的例子,但要不後悔,是一種不一樣的人生哲學。當我們為所選擇的事感到後悔時,可以以昭君的態度為借鏡。

孫:人應該對自己的人生有所定位、定見,因為有定見之後,事情就分出高下,知道該如何取捨,因而許多問題都不是問題。這也顯示出,「一個人知道自己要什麼」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事!

 

最新更新日期:9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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