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遜清檔案
能否進入一座皇陵地宮,要看這座地宮是否曾經被盜掘。如果尚未被盜,則無任何希望;如果已被盜掘,則有開啟地宮的可能。那麼,裕陵妃園寢內的純惠皇貴妃地宮是否被盜掘過呢?
我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的溥儀檔中,發現了一件關於純惠皇貴妃地宮被盜掘的檔案,這件檔案告訴我們,純惠皇貴妃地宮於一九二九年(民國十八年)被盜掘。盜案發生後,遜帝溥儀先派寶熙的第三子志林到東陵查看被盜情形,然後派前任東陵守護大臣、宗室奉恩鎮國公載澤,宗室成員、貝勒載瀛等前往東陵進行善後處理。現將載澤、載瀛寫給溥儀的「奏摺」抄錄於下:
臣載澤、臣載瀛跪奏為奏聞事。竊准東陵守護大臣樂泰函,據守護股報稱:本月二十二日,查見純惠皇貴妃園寢明樓內地磚有挖掘痕跡,是否被匪盜通,未敢擅自開視等情前來。當於次日會同遵化縣公安局巡官胡鼎勳、馬蘭峪保衛團團正曹均樂前往詳查,確係被匪盜通,當派員入內查勘,見金棺損毀,玉骨凌亂,傷心慘目,所不忍言。旋將盜口暫封,聽候辦理。所有本案人犯,業經馬蘭峪西區聯莊會會同公安局拿獲四名,並抄出掘挖器具、手槍等物,均轉解遵化縣政府訊辦,請速向省政府交涉嚴辦等因到處。當經臣處電請總司令閻錫山迅派得力軍隊前往駐守,俾資震懾。一面函請河北省政府及民政廳轉飭遵化縣、易縣公安局先行就近撥派警察前往兩陵駐防,藉彌隱患。其已獲未獲人犯並請分別嚴緝重懲,以儆凶頑。理合將臣處辦理情形先行奏聞,伏乞皇上聖鑒,謹奏。
宣統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一日
(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載澤等人這次赴東陵處理純惠皇貴妃地宮被盜事宜,修復了被損壞的棺槨,將純惠皇貴妃和烏喇那拉皇后的遺骨重新安葬,填砌了隧道,共用款二千一百五十五元一角九分。
我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還找到了這次辦理純惠皇貴妃善後事宜用款的清單。從中可以了解一些具體信息:
謹將辦理純惠皇貴妃善後事宜用款數目清單逐項開列,恭呈御覽。計開:明黃蟒緞被褥二分,明黃加重裡綢,銀二百九十五元三角八分;修理金棺用江西紫枋,銀二百四十五元;大赤金葉朱漆銀朱,銀四十八元六角;祭告預備祭品,銀二十一元二角五分;五色紙錢,銀二十四元;開砌隧道工料,銀二百二十三元四角五分;黃布包袱油布棉花,銀十五元三角六分;手電燈,銀三十四元八角;賃水月電燈、汽油燈,銀六十六元五角;往返雇用汽車,銀二百十五元;赴陵官員津貼,銀一百八十元;木匠漆匠工,銀一百五十六元;駐守連部軍隊給養,銀三十元;租賃宿舍,銀二十元;賞犒連部軍隊,本地保衛團團丁、工匠、汽車夫等,銀一百五十八元;裱糊房間人工紙張等項,銀十八元五角;抬運物件雇覓人夫,銀三十八元;茶葉、洋燭、煤油等項,銀十七元六角七分;志林奉派先期赴陵恭查園寢被盜情形往返旅宿各費,銀八十五元五角;又賞犒保衛團團丁、公安局巡警等,銀二十六元。共用銀二千一百五十五元一角九分,共領到銀二千二百元,除用尚餘銀四十四元八角一分。
載澤、載瀛
宣統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一九三○年四月九日)
夜探純惠皇貴妃地宮
純惠皇貴妃地宮位於裕陵妃園寢後院前排正中,其規格和規模在這座妃園寢中最大,也是全園寢位置最尊貴的地方。地宮之上建寶頂,寶頂環以帶雉堞的寶城。寶城之前建方城,方城之上建明樓。享有如此高規格待遇的清朝皇貴妃只有三位,前兩位是康熙帝的愨惠皇貴妃和惇怡皇貴妃,她們倆都曾撫育過幼年的乾隆帝。第三位就是這位純惠皇貴妃。開啟純惠皇貴妃地宮,對於解開烏喇那拉皇后葬地之謎,促進陵寢地宮研究和旅遊開放,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經上級文物主管部門同意,清東陵文物保管所定於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三十日正式打開並清理純惠皇貴妃地宮。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準確穩妥,這天上午,保管所的領導派富有經驗的瓦工師傅趙福祿、張慶連先到現場探找地宮入口。二人經過仔細勘察,反覆確認,將探挖地點選定在方城月台前的礓礤上部正中。剛剛挖下二尺,月台的南側面就露出了券伏磚;再往下試探,又露出了隧道口。他們立即把這一重要情況上報給寧玉福所長,大家都感到非常興奮,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找到地宮的入口。
為了給正式挖掘做好準備,又派趙福祿、張慶連帶領二人,將月台前正對地宮的入口處的磚礓礤先拆出一條通道。當晚,經過挑選的十幾名職工便正式開啟地宮。參加這次挖掘工作的人員,現只記得如下幾位:所長寧玉福,國家文物局一位姓張的工程師,保衛幹部高福柱,瓦工張慶連、韓志來,職工代寶生和我。
整個隧道券內都用糙磚灰砌,但沒有砌到券頂,只砌到距券頂七八十厘米高度時,便每隔二米左右砌一堵橫牆頂住券頂,這就為我們的開啟工作省去了許多麻煩。這裡我實在想不明白:當年封堵隧道券時,為什麼不把磚砌到券頂呢?
張慶連、韓志來兩位師傅在前面拆磚開道,其他人則在後面依次排開,將拆下的磚往外傳遞。由於券洞低矮,人在裡面站不起身來,只能貓著腰或蹲著幹活兒。每塊磚有三四十斤重,往外傳遞十分費力。雖然當時已進入冬季,又在夜間,天氣寒冷,但每個人都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挖進了十幾米後,砌磚終於到了盡頭。大家不約而同地朝前面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緊閉的石門。我的腦子裡立刻產生了一個想法:地宮還沒有被盜!但這個想法瞬間便消失了,因為我很快就看到門縫的下半部被鑿了一個大窟窿。由於隧道券內的磚只砌到隧道券的北頭,所以在北口形成了一個直上直下、約有三米多高的大坎子。我們爬下大坎子,在坎子底下發現一個方形鐵桶,上面有「亞細亞牌」字樣,據說這是從國外進口的煤油桶,老百姓稱之為「洋桶」,多當作水桶使用。這只洋桶顯然不是地宮內的原物,有可能是載澤等人在重殮時遺棄的,也有可能是盜墓賊丟在這裡的。
兩扇石門上既無菩薩像雕刻,也沒有門釘,除了獸面銜環鋪首外,均為光素。門樓上的脊吻、跑獸、瓦壟均用青白石雕製而成。四個石門簪上各雕一朵蓮花。西門垛的上方有一片被熏過的黑痕,有經驗的張慶連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嘎石燈(即電石燈)火苗所熏,看來當年盜墓賊是用嘎石燈來照明的,並且將燈掛在了西門垛上方伸出來的石製枋尾上。
用手電筒從門的窟窿往裡照看,自來石還依然頂著石門;用木棍試圖將自來石支頂起來,但絲毫不動。既然當年盜墓賊能從這個窟窿中鑽進,我們為何不能?張慶連自告奮勇,要求第一個鑽進地宮。大家便合力抱起他,試圖從窟窿將他「塞」進去。哪知他的雙腿伸進去了,臀部卻被卡住了。我們只得又將他「拔」了出來。他脫掉棉衣、棉褲再試,總算勉強進去了。張慶連進入門洞券後,藉助外面射進來的光線,見棺床上停放著二口棺木,黑乎乎的。他來不及細看,轉身就搬自來石,居然沒有搬動。他咬牙運氣攢足了勁兒再搬,結果還是紋絲不動。頗有一把力氣的代寶生又被「塞」了進去,二人合力,仍然沒有成功。於是,他們採用撬動的方法:張慶連雙手扶住自來石上部,保持平穩:代寶生用撬杆從自來石根部往後慢慢點撬。只撬了幾下,自來石就開始慢慢活動。然後,二人再次合力,先將自來石立起,再一點點挪動到門券洞的西牆根下,靠牆立穩。自來石搬走後,外面的人推門而進。這就是這塊自來石是清東陵四座已開放的地宮中唯一沒有傷斷的原因。
地宮的門洞券北口是梓券。穿過梓券,就是金券。金券地面上淤積有半尺多深的灰漿。平水牆和券頂上均無任何雕刻紋飾。棺床上正中擺放著一具內棺,東側有一具槨,棺和槨前後各有一塊長條形的掐棺石,作用相當於帝后陵地宮中的龍山石。內棺形制與其他后妃的內棺沒有大的區別,通體紅漆,上面陰刻藏文佛經,底紋為卍字不到頭圖案,文字筆畫內填金。我們圍著內棺轉了一圈,也未發現被鑿砍破壞的痕跡。大家都感到很奇怪,難道盜墓賊沒有開棺取寶?這當然不可能。果然,我們將這具內棺掀起後,發現底部被鑿了一個大洞,棺內有兩個頭顱骨和一堆散骨頭。東側那具外槨,殘破糟朽得十分嚴重。
除了一棺一槨之外,棺床上下還有許多被拆散的棺槨木板。這一切都毫無疑問地表明,地宮內葬有兩人,有兩具棺槨。純惠皇貴妃是這座地宮的原來主人,而且早烏喇那拉皇后四年入葬,棺床正中之位自然非她莫屬,東旁則為烏喇那拉皇后。長達二百多年的烏喇那拉皇后葬地之謎,至此真相大白。
地宮遺物的清理工作,由我和于善浦負責完成。由於地宮被盜匪掃蕩得相當乾淨,絲織物全部無存,只清理出金戒指(嵌件不全)一件、金耳環鉤一件、寶石墜二件、大小鍍金銅扣十餘個。
純惠皇貴妃地宮由六券一門構成。六券由前到後依次為:隧道券、閃當券、罩門券、門洞券、梓券、金券。其中隧道券、閃當券和罩門券為磚券,地面用磚鋪墁,其餘三券為石券、石地面。門管扇為銅製。地宮被盜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入口卻沒有被挖掘的跡象。盜墓賊是從哪裡進入地宮的呢?當我們跨出石門,抬頭向上觀望時,才發現閃當券的券頂被鑿開了一個大洞。原來盜墓賊是從方城隧道券內北牆根往下挖掘,盜口斜下方就是石門門樓。當年盜墓賊從盜口下來,踩著門樓,輕而易舉地就進入了地宮。這樣就避開了由正門隧道券進入地宮,省了很大氣力。盜口部位選得如此準確、巧妙,令人驚訝,說明盜墓賊對地宮結構瞭如指掌,當然也不排除有「高人」指點的可能。
一九八三年五月一日,純惠皇貴妃和香妃(容妃)的地宮同時對遊人開放。前者是中國清理開放的第一座皇貴妃地宮,後者則是中國清理開放的第一座妃型地宮。它們不僅為清朝陵寢研究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解決了長期懸而難解的歷史之謎,而且由於墓主人傳奇的身世,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國內外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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