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族對大自然,特別是對大森林懷有極虔誠的感情。這裡是他們的衣食之源,是古老的神靈棲息之所,或者說:大森林本身就是庇護和養育他們的神靈。宗教儀式只是把這種感情灌注在禮儀之中。他們對大自然的索取也十分節制,不會過度採伐或大規模毀林開荒。不會去破壞他們賴以生存的環境,不會去冒犯可敬可畏的原始森林。
他們進入森林之前要把身上的一件飾物掛在林邊表示敬意,然後才搭好窩棚,準備採參、射獵、拾菌。採參只能在一定季節內,找到參草以後必須面對它默默禱告,小心翼翼的挖起參根,洗淨包好,再回到原處感謝大自然的恩賜,然後才能離去。
努爾哈赤定都赫圖阿拉,他不得不作出一定犧牲,在這一帶擴大農耕,容納來自北方的新移民。遼東半島全入他的版圖以後,他有了足夠的耕地和兵源,不必再把農耕地向大森林中推進了。
清朝定鼎中原,朝廷就採取嚴格措施來保護龍興之地的原始面貌,這是對神靈的感謝和尊崇,用現代的概念即為:設置自然保護區。
首先勘定遼東農耕區的邊界,沿邊界種植一條柳林帶。農耕區不能越過這林帶,農耕區的居民也不准進入保護區砍樹、挖參、射獵、淘金。這林帶稱為「柳寨」或「柳邊」,俗稱「柳條邊」。
用林帶作界限並非新發明,漢代就有「壘石為城,樹榆為塞」(《漢書•韓安國傳》)的說法。明朝也曾利用林木為自然邊界。它比鄂博更為明顯嚴格,比土石牆更容易維護。特別在潮濕的地方,土牆每年都得重築,耗費極大,而林帶會自己更新,加密和加高,這就遠比土牆優越。
在柳條邊的適當地點,留出一些缺口,這就是邊門。邊門附近設哨所望台,檢查出入。這只是民事管理而不再是邊防設施了。
柳條邊西起山海關,東至鴨綠江口附近。這一段稱「老邊」,另有一條柳邊從開原到拉林河畔的山河屯,它叫「新邊」,「新邊」是游牧區與保護區之間的界線。
柳邊再加上山海關以西的明代長城,劃分了清朝治下的農耕區、游牧區及保護區。
如果把柳條老邊與明朝的遼東邊界作一個比較,我們會發現兩者有很大出入。
從山海關往東,柳條邊沿著明代土石邊牆殘跡直到廣寧(緊靠山海關的一小段土石邊牆保存完好,實際柳條邊就接著這段牆向東北延伸),但是從廣寧的醫巫閭山開始,兩者就分道揚鑣了。明代邊牆轉向東南,跨遼河到達海城附近,然後急轉東北,傍遼河西岸直到開原。而柳條邊從廣寧向東北直趨開原與明邊相會,避免了兩次曲折,它與明邊在這裡組成一個直角三角形,明邊為勾、股,柳邊為弦。
為什麼會有這個出入?
早在明代就有人提出為什麼邊牆不從廣寧直去開原,這可以使邊牆、或者說設防長度大大縮短。
公元一四九三年(明弘治六年)巡按李善奏:
臣見遼東邊牆,正統二年(公元一四三七年)始立,自後三衛夷人假以放牧,潛入河套間行剽掠。且邊牆阻遼河為固,瀕河之地延壘八百餘里,土脈鹼滷,秋修春頹動費百萬。夏旱水淺不及馬腹,冬寒水冰如履平地。所築城堡,畏賊深入,遂將良田數千萬頃棄而不佃,況道路低窪,每遇水雨,泥濘不通。倘開原有警,則錦、義、廣寧之兵不過遙望浩嘆而已。
臣詢之故老云:「有陸行舊路,自廣寧抵開原,約三百餘里,兼程不兩日可到。地形高阜,土脈滋潤,有古顯州城池,遺址猶存。」為今之計,莫若開舊路展築邊牆,起廣寧棋盤山直抵開原平頂山,移分守八百里之兵,聚守三百里之地。(《全邊略記》)
這段議論聽起來頭頭是道,不過從來也沒有被採納,我們仔細一看就可以找出這個建議的兩個主要漏洞。
首先是數據不準,從廣寧到開原的距離不是三百里,這距離被他少說了一倍以上。只需一次踏勘就可以發現這個錯誤。
明代遼東邊牆的主要功能是防護中原通往遼東和朝鮮的交通要道,這條道路由廣寧跨遼河三角洲直達海城,從戰國起就大致如此,所以邊牆設在道路外側,與道路平行。
邊牆為道路提供保護,道路為邊牆提供交通,邊防部隊的調動和補給都離不開這條道路。我們又一次看到長城與道路的關係。
這條主要道路不可能改為從廣寧直通開原,因為那會使得去朝鮮半島及遼東半島繞行過遠。
既然主通道不能改變,與它息息相關的邊牆也就不便更動。
李善所說從廣寧至海城這段路低窪潮濕,常常被洪水和大雨所阻斷也是事實。隋唐時對遼東用兵就吃過這段路的苦頭。十二世紀的許元宗說這段路「地皆卑下,盡皆萑蒲,沮洳積水。一日行程凡三十八次渡水」。在這一線上築城設壘是困難的。
柳條邊無需嚴密設防,它與道路的關係不很密切,所以就選擇了廣寧去開原的直線。
開原以西的柳邊與明邊也有很大出入,這是按清初的農耕區實際邊界劃定的,努爾哈赤真正的龍興之地赫圖阿拉,以及在其東南約十公里的費阿拉都沒有劃在保護區內。
清代初年的保護區內的確是一片原始風貌。曾被流放寧古塔的吳兆騫記到:
謫戍二十三年赦歸,行二日過石頭甸子,其石岡闊三十里,長三百餘里,嵌空玲瓏,下有流澌潺爰。第三日過大烏稽,烏稽即渥集之轉音,又名窩集,即老林也。
松林千里無際,皆太古時物,車馬橫過六十里不見天日。微風震撼,濤聲澎湃,啼鳥號鼯略不畏人,初入林口,行人各取身旁小物懸樹以敬神。夕宿歲下,滿兵取大樹皮二三斤,闊丈餘,鋪如船蓬,可容坐臥,取所獵獐鹿炙割而食。夜半忽聞怪聲,山崩地裂,則千年枯樹摧折之聲也。
第五日復過小烏稽三十里,如前狀。第七日渡松花江至烏拉,有船廠造大船以達各路,有將軍鎮守之,即吉林矣。
由烏拉八驛至柳條邊,其地垂楊數百里,前朝所以界中外,今有章京守之以詰往來。又十五里至開原驛,又三十里至鐵嶺縣,又三十里至奉天府。(魏源《聖武記》)
今天,柳條邊已經痕跡全無了,不過那些以邊門命名的村鎮多數還可以在地圖上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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