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吳十洲
一個入木三分的綽號往往產生於一種特定的社會氛圍，它不僅需要機敏的民智，而且有別於「正統文化」的那種裝腔作勢，正所謂一種傳統的文化岌岌可危，而另一種新的文化正在萌動待出。民國時期正好處在這樣一個關口，其是怎樣一個過程，眾所周知，無庸贅述。
民國人物綽號就其形成方式來說，大抵可分為四種類型，即擬音、擬態、擬事、擬性。以下做逐一說明：
一、擬音類。即以原名氏的諧音做綽號的主體，或引伸，或排列，從而構成一種新的意義。譬如：老北大教師中的「三沈二馬」，表現的是三位姓沈的血緣兄弟——沈士遠、沈尹默和沈兼士，與兩位同姓同籍而非為兄弟的姓馬的同仁——馬裕藻和馬衡。此五人都是當時著名的學者，這一綽號是北大學術群體的一種體現。
魯迅在一九二七年七月致章廷謙的信中（編號二七○七一七）提到過「三沈二馬陳朱」，「三沈二馬」與前文人物無異，而「陳」則指陳大齊，「朱」則指朱希祖。又於一九二九年八月致章廷謙的信中（編號二九○八一七）提有「三沈三馬二周」，所言「三沈」與前文亦無別，「三馬」中的前「二馬」亦與前文相同，唯多一馬鑒，「二周」則指周樹人和周作人兄弟。信中寫道「……所謂三沈三馬二周之類，也有今日，真該為現代評論派諸公所笑」。由此可知魯迅並不贊同這樣的提法，而且，前後兩次提到的「三沈二馬」無異，而「陳朱」、「一馬」、「二周」卻相異。看來，唯三沈二馬為人所共識，應屬聯稱擬音類綽號。
另外一則例子是，據楊建業著《馬寅初傳》，一九三六年暑期，幾位老師與親戚湊在一起，馬寅初風趣地說：「我姓馬，這位老師姓楊，另一位姓牛，我們的親戚姓朱。這裏真是馬、牛、羊、豬齊全，原來我們是在開『牲口大會』……」這也是以諧音起綽號的一種用法。
再者，民國時期出現了以西文的發音來起綽號的情況。如孔祥熙的英文名字縮寫是「H.H.」，又由於孔在同僚中通常不開罪於人，所以有人稱他「哈哈先生」，等等。
二、擬態類。即以對象的容姿做綽號的主體，或做直觀的反映，或引伸以表現出外在與內在相合的特徵來。例如：辮帥張勳、辮儒辜鴻銘，反映他們站立於舊時代的頑固立場；而「于鬍子」反映于右任偉岸超然的容姿與性格；「朱鬍子」、「爾翁」則反映了朱希祖的儒雅風貌與學究作風。又如，「貓頭鷹」的綽號反映了留學日本時期的魯迅不修邊幅、毛髮蓬然而常常凝然冷坐的外觀；「木瓜」的綽號則反映了在浙江師範任教時的夏丏尊，大而圓的頭顱外形特徵與素樸平和的內在特徵。又，馮玉祥西北軍司令部的秘書長何其鞏因為體格高大，氣勢逼人，人稱綽號「帝國主義」等等。
三、擬事類。即以對象的經歷或事件等做為綽號的主體，以反映或引伸出其人的性情特徵。其用法又可分為用事功、用事件、用職歷、用信仰、用甲子、用地名等。譬如：
1.用事功。包括軍功等。如：馮玉祥愛樹，他走到哪兒，就將樹栽到哪兒，林就綠到哪兒，因此得「植樹將軍」之號。又，一九三八年春，侵佔太原的日軍向南推進，閻錫山把第二戰區司令部和山西政府移駐山西境內吉縣，閻在此不騎馬，而騎一頭黑毛驢，當時流行一句話：「閻錫山騎毛驢不負責任」，並被稱為「毛驢將軍」。再者，留洋博士張競生研究、著述、出版性學書籍，人稱「性學博士」。另外，譚延闓的綽號「伴食丞相」、林森的綽號「監印官」、張宗昌的綽號「狗肉將軍」等，也同屬於這一用法。
2.用事件，引掌故。如：魯迅借楊蔭榆在開除女師大學生會許廣平等六幹事的佈告中「即令出校，以免害群」的話，戲稱許為「害馬」，在《兩地書》裏做「H.M.」。又，錢玄同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一名闖將，復古派文人林紓在上海《新申報》上發表題名〈荊生〉的小說，攻擊新文化運動。小說中一反派人物名「金心異」，即影射錢玄同。而魯迅在《吶喊》自序中直稱錢玄同為「金心異」，並在致錢的信中稱錢為「心異兄」，等等。
3.用職歷。譬如：袁世凱在八國聯軍入侵之際，與張之洞、劉坤一等共保東南疆土，勛勞卓著，同晉太子少保銜，袁引以為榮，特別喜歡這一頭銜，民國以後袁做了大總統，仍喜人以此銜呼他，別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4.用信仰。譬如：民國三年，馮玉祥在京衛軍左翼任第一團長時，駐軍於北京齊化門內豐備倉，經常到崇文門內美以美教會聽傳教士講經，而開始信奉耶穌，並以其教義約束軍隊，故人稱「基督將軍」。又如，唐生智信佛，並下令所屬部隊官兵都要信佛，任湘軍第四師師長時，全師摩頂受戒，為人稱為「佛教軍」，唐生智被人呼為「佛帥」。再者，許壽裳積極鼓吹民主，授課時，滿口德謨克拉西（民主），被人稱為「德謨克拉東」，亦屬這一用法。
5.用甲子。譬如老北大的「卯字號」，一說是兩個老兔子和三個小兔子，前者指陳獨秀和朱希祖，為己卯年生人；後者指胡適、劉半農、劉文典，為辛卯年生人。另一說是老兔子蔡元培，為丁卯年生人；中兔子為陳獨秀；小兔子為胡適。這一綽號反映北大人才濟濟、事業欣欣向榮。
又，馬寅初被人稱為「五馬太守」。除姓馬之外，因為生於光緒壬午年五月初九午時，五月是午月，初九是午日，時辰又是午時，午年午月午日午時都屬馬，故稱「五馬太守」。
6.用地名。譬如：稱閻錫山為「閻老西」，不僅點明了閻錫山的籍貫，而且還影射其人之秉性；另外，孔祥熙的子女稱呼宋慶齡為廣東娘娘、宋美齡為上海娘娘，因所在地政治形勢不同而具有政治意味。
7.用錯稱。譬如：魯迅借《京報》將章士釗訛為章士釘，而以章士釘稱之；又，人們借《北大日刊》將朱希祖的姓名誤刊為米遇光而戲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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