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新語
煮酒精華
大河對談
石匱藏書
龍崗閒話
桌拿呂布
月旦群英
千里網際
歷史新天地
 
◆陳舜臣歷史小說《青山一髮》精采內容連載

文/陳舜臣  譯/許錫慶


  唐人街,也就是中華街,當地的日本人不知為何卻稱之為「南京町」。而居住在此地的中國人卻習慣稱之為「唐人街」。

  當時的唐人是西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聯繫孔道。

  橫濱開埠是在公元一八五九年,中國諸港因《南京條約》而開埠是在公元一八四二年,故而上海、廣州是早先十七年的前輩。再者,廣州在公元一六八五年便設有海關,准許號稱十三行的特定商人與夷館進行接觸。雖是點點滴滴,但也總習得替外國人做衣服及理髮的技術。

  在那個時代,日本人還不會做洋服,所以譚有發這些老前輩才能在日本開起洋服店。

  當時,西洋人分辨不出日本人和中國人有何不同。橫濱開埠時,似聞來到日本的西洋人甚至還帶著中國人當「通譯」。

  正如來到上海的西洋人帶著懂英語的廣東人一樣。上海話和廣東話無法彼此溝通,但用筆談便可解決這問題。西洋人對日本人與中國人的區別,認知也似乎還停留在這一階段。實際上,當時日本人的漢文能力極高,用筆談便可解決事情。後來,孫文能和日本的支持者溝通意思,主要也是依靠筆談。只有在無法完全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時,方才使用英語。

  孫文之所以屬意陳少白掌管日本的基地,也是因為陳氏的英文和漢文造詣皆高之故。後來他成了香港的《中國日報》負責人,而初期的興中會文件也大多由他執筆。

  橫濱興中會在孫文等人開始亡命之際便已正式組成。馮鏡如被推舉為會長。最重要的職位「司庫」由趙明樂擔任,趙嶧琴任書記,會長之弟馮紫珊任幹事,計有譚有發、溫炳臣等二十餘名會員。

  在興中會成立不久後的一次聚會,孫文說道:

  「為振興中華、維持國體,必須做些事情。我知道多數人忙於家業及事業而無暇他顧。我等則是家業事業兩拋,賭命為國事盡全力。現在不幸敗於廣州,正伺機再起。說來見笑,我想在此借用些軍費。好歹將這一年撐過去,以便向散居在世界的同胞遊說,此一費用我預計約需五百元。這一不情之請……」

  聞言,任司庫一職的趙明樂立即起立發言。

  「我被選為司庫,但庫裡未有分文錢。此時還要向我借用五百元鉅資。我之所以願意承擔司庫重任,是以為逸仙先生與我有相同信仰,事情想必不致有誤。但我錯了,你的演講也錯了。遺憾之至,我要退出此會!」

  趙樂明當場離去。趙嶧琴相隨於後。此二人乃堂兄弟同志。

  興中會頓失司庫與書記。所餘者僅會長馮鏡如、幹事馮紫珊兩兄弟。

  「還有人要跟進嗎?」

  馮鏡如問道。

  「沒有!就這兩人。」

  會員溫炳臣答道。

  事實上,還有幾個人也正猶疑著要不要跟進,似乎是聽到溫炳臣的話才作罷。

  「逸仙先生!」馮鏡如略微彎腰向孫文?躬。──「失禮之至。五百元一事,沒有他們我也可籌到。為了國家,我一肩承擔。但請等一天。司庫一職由紫珊接任。逸仙先生可是隻身前往美國?」

  「是的。因士良要回國繼續從事活動,他還是這身打扮。少白會在日本、台灣還有香港進行工作,這是早已決定的分工。」

  孫文答道。

  所謂這身打扮,是指鄭士良將繼續留著辮子。將前往美國的孫文和該在日本、台灣、香港活動的陳少白,則已經剪掉了辮子。

  鄭士良,字弼臣,會黨人士,他必須?回本國重新建立組織,做好待機起義的準備。當前的任務,若論重要性恐怕非此莫屬。

  「總之,我相信你。借出的五百元任憑你支用。約莫連我也很快就會忘記到底是為什麼而準備了這筆款項吧。」

  馮鏡如說完這話,笑了。

  「我在夏威夷有一筆小錢,是自己賺來的。我深知賺錢不容易。此情此義我決不敢或忘!」

  孫文說道。他的臉上未見笑意。

          *    *    *    *    *

  橫濱興中會就此成立。然而,老實說孫文也沒多大自信,自己此去夏威夷後,會究竟經營得下去嗎?

  鄭士良將?回本國,留在此地的僅只不擅社交的陳少白一人。

  「請你跟這位大哥做好朋友吧!」

  孫文對在場的馮鏡如之子懋龍說道,轉頭望了陳少白一眼。

  馮懋龍是橫濱興中會最年少的會員。當時年僅十四歲。

  「好的。……」

  他首肯道。

  因自己的名字難寫,他大多使用建華這個字,十九歲時又改名為「自由」。當時他就讀於東京專門學校,在學期間該校改名為早稻田大學。

  「請多指教!」

  陳少白笑容滿面地說道。

  後來馮自由進入政界,一開始是做了陳少白成立於香港的《中國日報》的日本特派員。二十五歲他便擔任香港《中國日報》社長。三十歲時辛亥革命成功清朝覆滅,他正在舊金山當《大同日報》主編。歸國之後,於民國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在南京政府中擔任總統府機要祕書一職。

  他十四歲便成為興中會的會員,精通革命史的裡裡外外,又有文才。他所著《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革命逸史》二書被譽為時代名著,可說是辛亥革命的基本史料。他所寫的書常由陳少白題字,兩人的初次見面正是在橫濱的山下町。

  「往後請多多指教!我年紀尚小。」

  少年用略帶羞澀的聲音說道。

  「少白有這樣能幹的弟弟相伴,我覺得欣喜。我與弼臣即將離開日本。擔心少白一人獨留日本。他雖是年近三十的男人,但終究還是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

  孫文拍拍少年的肩膀說道。

  「不會寂寞的。我家裡有一個年方十六歲的弟弟,可叫他照料少白先生的日常雜事。但有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無妨。舍弟名叫惠臣。返家後我立刻讓他去。」

  說這話的正是剛加入興中會的溫炳臣。

  「少白深謀遠慮,但對年紀輕的人也會擺兄長架子。這對惠臣君或許會有助益。」

  孫文說道。

  陳少白的本名是陳白。

  ──這豈不是與李白同名?恐有不敬之處,所以才在前面加一少字。

  陳少白曾半開玩笑地如此說過。孫文誇他深謀遠慮,大概是由此事而起吧。

  其實陳少白稱不上深謀遠慮,只是寡言才顯得如此。乍見之下,他英俊瀟灑人見人愛,教養亦佳。不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是個不枉風流才子之名的人物。

  ──惟度量褊狹,出語尖刻,人多憚之。

  馮自由日後對陳少白評述如右。

  正因寡言,故但有說話必如針刺人心。

  孫文、陳少白、尢列與楊鶴齡這四大寇齊聚楊鶴齡位在香港的家中發表高論時,尢列性格與陳少白類似,二人交情不佳,再加上孫文過於偏袒陳少白,導致尢列退會。

  尢列雖疏遠興中會,但往後在新加坡、吉隆坡、越南等地組織中和會,對革命自有其貢獻。

  廣州乙未起義雖告失敗,但因係第一次揭竿舉事而值得紀念。尢列疏離後,四大寇終未能共同實現青年時代的夢想,但仍將各自的青春耗在同一方向。

  「在廣州由黃旭初所保管的錢應該還未動用。等清吏一放鬆警戒後,就先支用吧!又該付給廖大竹的錢已全部付清。尚未取得的武器,我想若能處分就儘量處分掉吧!殉難者的遺族該優先照料。陸皓東毋庸贅言,水師的程氏兄弟也是香山縣人,每憶起他們,我就夜夜難眠。」

  孫文對即將?回國內的鄭士良做了各種詳細指示。自從逃到香港後便又立即遭到驅逐,根本沒有時間處理善後。

  鄭士良必須在國內為乙未起義的殉難者料理後事,所以仍留著辮子。

  孫文與陳少白已剪掉辮子,但前額頂的頭髮尚未長密,所以戴著帽子,身上穿著向溫炳臣借用的日式服裝。

※本次內容摘錄自《青山一髮(上)孫文崛起》第5章


《青山一髮》(全2冊)
陳舜臣◎著 許錫慶◎譯 預定2007年1月22日出版

  本書主角是中國革命之父孫文。作者企圖以歷史的視角,透過年輕時代的英雄人物,描寫中國人與日本人之間肝膽相照,共同邁向理想的「東南亞之青春期」。

  孫文於二十世紀前後開始從事革命運動。當時前途未卜。宋朝詩人蘇軾有一首詩:「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髮是中原」。作者形容孫文像「以時速四百公里雄飛的鶻」。當鶻的身影消失在天際之時,細長如一根頭髮似的本土綠色山影便出現眼前。被流放到海南島的蘇軾被赦免後,在歸返故土的路上,從島上海岸望見故鄉。作者將這首詩所顯現的意象,和以實現「大同世界」為目標而持續奔馳世界各地的革命家之生涯的影像加以重疊。孫文所期盼的中原,原本是遙遠彼岸的一線髮,但愈趨近愈顯得清晰。年輕時代的孫文,確信自己所期待的新國家,正強而有力地奠定並前進中。而當時,日本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作者表示,「希望這部小說不僅是一部偉人評傳,還想寫成是對未來懷抱著期待的小說」。


最新更新日期:96.1.12

歷史資料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