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仲麟
講到明代有名的政治人物,張居正大概是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之外,人們最常想到的一位。其之所以常被想到,乃緣於萬曆初年的一系列改革。雖然談到這次的改革,學者總認定最終還是失敗,然而其影響還是明顯可見的,特別是財經方面的措施,造就了萬曆朝數十年的經濟景氣與社會富裕,從而讓萬曆朝成為明末清初士大夫緬懷的「太平盛事」。
張居正一生官運頗佳,在考上進士進入北京官場之後,除了嘉靖二十九年至三十六年間,請病假在家居住七年之久外,一生都在北京任職,直至萬曆十年(一五八二)歿於北京,從未外放過地方官。他一生從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編修,晉職翰林院左春坊右中允,掌國子監司業事;後轉右春坊右諭德,為太子經筵日講官。其後,晉職翰林院侍讀學士,掌管翰林院事。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一生篤信道教的明世宗病逝,新帝(明穆宗)即位,次年(一五六七)改元隆慶。在隆慶元年正月,張居正晉陞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官居正三品;隔月又晉職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內閣參預機務。四月,晉陞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品級正二品。張居正之所以能在這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內,由四品官而晉陞至正二品,主要在於先前擔任太子講官的因緣,再加上老師徐階的拉拔,故能如此一路順風。從此以後,直到病歿,他一直都待在內閣中。
張居正政治生涯中的轉捩點,應該是在隆慶六年(一五七二)。這年夏天,明穆宗以精壯之年病逝,年僅六歲的神宗即位。這是有明以來第二次出現皇帝即位時不滿十歲,前一次是明英宗。在這先帝駕崩、今上即位的當兒,政治上權力的角逐,在暗地裡澎湃。當時,高拱完全沒有料到他會被張居正取代。這年張居正四十八歲,正是展現銳氣的最佳時機。有關於這一件事,當時人多認為是張居正運用了特殊手段的結果。不論如何,張居正自此取得內閣首輔的地位,從而展開其一連串的改革,為帝國增添了一些朝氣,使帝國有重整的機會。在他擔任京官的最後十年,確實做出了一番事業,即使在當時及身後引發相當多的爭議,但對明帝國及帝國百姓來說,畢竟是功不可沒。
由於張居正做事的原則是:只要目標與目的正確,即利用各種辦法強力貫徹。這樣的做法,對於因循茍且已久的官場,帶來極大的「不便」,最後落得「霸道」之名。黃仁宇先生在所著《萬曆十五年》一書的末尾,對於明代的政治曾有這樣一段話:
當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各人行動全憑儒家簡單粗淺而又無法固定的原則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創造性,則其社會發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補助技術之不及。……在這個時候,皇帝的勵精圖治或者晏安耽樂,首輔的獨裁或者調和,高級將領的富於創造或者習於苟安,文官的廉潔奉公或者貪污舞弊,思想家的極端進步或者絕對保守,最後的結果,都是無分善惡,統統不能在事業上取得有意義的發展,有的身敗,有的名裂,還有的人則身敗而兼名裂。
實際上,我們正可用這段話推想張居正當時的處境,他身在一個不能突破的框架內,努力地做出他想做的,儘管是非不斷。他被攻擊為權臣,事實上是體制的缺陷。由於明太祖廢宰相,內閣大學士在體制上僅是皇帝的顧問,即使到了明中葉其職權擴大,頂多也僅是皇帝的祕書或幕僚,並無決策和任免的權力。但張居正為著貫徹自己的主張,以書牘來往指示督撫奉行,並且以票擬的權力左右朝臣的建言,這些做法實際上是以他自己做中心,形成一個特殊的行政機構,以補救正常行政機構之不足。此種方式,為在貫徹政策帶來方便,也造就了國家的盛運,但在旁人看來就是攬權越矩。而張居正為提高行政效率,創立考成法,設置相關簿冊,登記公文收到時間,並要求在一定時限內執行完畢,其法良善,卻引來文官集團側目。最後,考成法成為他破壞祖制的罪狀。
覓求張居正遭受謗議、怨尤的原因,除了體制因素外,實與其性格、思想見解及其角色有關。張居正是個講實際的政治人物,在學術上偏重實用,故對吟風弄月的文人不甚欣賞,與張居正同年登科的王士貞便以此而不獲張居正延攬。另一方面,張居正於學問的受用處,注重實得於己,講求踐履實行,故對當時士大夫喜歡空談極不認同。他又是一個有主見的人,這種個性演變到極致,便成為獨斷、專權。從某程度來說,張居正做事確實是有其氣魄,但「工於治國,昧於自身」,其個性剛毅、不喜矯飾,對於與意見不合、作風有異的同僚,常不稍假藉。在進入內閣後,對李春芳、趙貞吉、殷士儋,甚而高拱,也都有所齟齬。
其為政較少受到攻擊,而留供後人追思的,主要是振作武功、整理財政兩方面。張居正在主政之後,即延續徐階、高拱的政策,以整飭武備為急務,南北守禦必求託付得人,如戚繼光總理薊門軍務,王崇古、方逢時總督宣大軍務,李成梁總兵遼東等,莫不以功名顯於世,亦皆由張居正所玉成。而其整理財政、全面實施一條鞭法、重新丈量天下土田、追討巨室積欠稅糧等事,歷來也都給予極高評價。張居正十年主政最大的兩件功勞,除整理軍備外即是此項措施。
《明史•張居正傳》贊曰:「張居正通識時變,勇於任事。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謂非幹濟才。而威曜之操,幾於震主,卒致禍發身後。」其畢生殫精竭力以盡忠明室,所貢獻於國家者不為不厚,最後還是不免蒙受「蔽主殃民,殊負恩眷」的罪名。政治的變化,確是難以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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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內容摘錄自《萬曆首輔張居正》導讀
最新更新日期:9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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