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森本哲郎
人們拚命追求的財富，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人們追求財富，也因財富而死亡。所以財富也可以說是一項考驗。
這是一個「經濟大國」的歷史，也是描述她之所以能成為貿易大國的故事。
二千年前或更早以前，這個國家原是地中海地區最繁華、最有活力的經濟強國。但是，一味地追求財富的結果，使她樹大招風，並在短短的數百年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由於她的財富，使附近小國因羨慕而生嫉妒，由嫉妒轉為恐懼，進而變成憎惡之情，最後終於被新興的「軍事大國」徹徹底底地破壞、消滅。
永不沉沒的貿易船
承受這個悲劇的經濟大國叫做迦太基(Carthage)。正確的名稱應叫「迦爾德•哈達斯特」(Kart-hadasht)，意為「新城」。最先成為這個國家競爭對手的是希臘，而同一時期的羅馬則養精蓄銳，後來躍為軍事大國取代了這個對手。羅馬前後三次挑釁的結果，終將迦太基完全粉碎，使她從地球上消失。
正因為迦太基是個經濟大國，才會給羅馬帝國所謂的「羅馬和平」（Pax Romana）帶來那麼大的威脅，而被視為敵人。
迦太基隔著地中海和羅馬遙遙相望，即現在的突尼西亞首都突尼斯（Tunis）所在地。義大利半島與北非近在咫尺，而西西里島則扮演著踏腳石的角色，其北側有薩丁尼亞島、科西嘉島直逼義大利的胸口。這些島嶼──特別是西西里島──之所以成為戰爭的導火線，我們只要打開地圖，觀其地勢，便一目瞭然。因為在地中海貿易中，她是一個別人無法取代的重要基地，也是一艘「永不沉沒的貿易船」。
閱讀至此，讀者或許會認為這只不過是個兩千年前的老故事罷了。
千萬別這麼想！
兩千年來，這世界的確是瞬息萬變，令人眼花撩亂。尤其是二十世紀，地球上的劇烈變化，更是史無前例。因此，政治、經濟的地圖也隨之改頭換面。但是，人類社會的基本面貌，可以說沒什麼改變。人類的歷史事實上是綿延不斷的。爭權奪利的欲望，到今天仍然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絲毫沒有改變。以這個觀點來看，兩千年前的事情其實恍如昨日。
事實上，羅馬與迦太基的戰爭，就是「發生在昨天」。為什麼呢？因為直到今天，人們仍然毫無改變地承襲那個戰爭的形態。現在世界上所謂的「超級強國」，正扮演著昔日羅馬的角色，而跟迦太基同一角色的「經濟大國」，不也跟以前一樣，正與這些超級強國產生摩擦嗎？因此，記取歷史的教訓，這種前車之鑑，當可警惕我們不再重蹈覆轍。
出色、熱情的經濟動物
關於迦太基人做生意的法則，有一位學者希羅多德(Herodotus，希臘歷史學家)說他們做生意非常老實，他這麼寫著：
迦太基當中，流傳著一個故事，在遙遠的「海克力斯之柱」(Pillar of Hercules，直布羅陀)的地方，有一個由利比亞人組成的國家，迦太基人用船載貨到這裡，將貨卸在岸邊，再回到船上，點起煙火。
當地居民看到煙火，便將買貨的黃金放在海邊，然後退得遠遠的。迦太基人下船查看黃金數量是否足夠買他的貨物，夠的話，取黃金就走；如果不夠，則再回到船上。居民們會不斷追加黃金，直到迦太基人滿意為止。
整個交易過程，雙方都沒有不法的行為。迦太基人在黃金數量足以購買他的貨物之前，決不碰黃金一下。居民們也在迦太基人未取走黃金之前，決不碰貨物一下。(《歷史》〔Historiae〕卷四)
這段記載很清楚地描寫了迦太基人商業活動的一幕。希羅多德強調的是他們老實的從商態度。但是我比較感興趣的卻是，迦太基人航行到遙遠的非洲西岸販賣商品的那股熱勁兒。
也許是因為他們語言不通，才會用這種方式從事交易。這種方式的確是老實人的做法，但我們也必須考慮到，他們在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如果不老老實實，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不管如何，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迦太基人可說是出色的經濟動物。當時，他們無論在從商的熱忱或做生意的手法上，都是出類拔萃的。當然，他們也會被其他的民族——尤其是他們的競爭對手——視為異類，視為可怕的傢伙。他們的競爭對手之一的希臘人，更是對迦太基人下了嚴厲的批評。
例如普魯塔克(Plutarch，希臘傳記作家)這麼說：
迦太基人是個苛刻、不易相處的民族。對上司必恭必敬，對下屬則不講人情。遇到危險就變得懦弱退卻，一生起氣來卻又像個暴君。而且一鑽進牛角尖，就頑固得連千斤頂也抬不動。還有，他們嚴以律己，可說是個不懂幽默和親切是何物的民族……。(唐納•哈登〔Donald
Harden〕，《腓尼基人》〔The Phoenicians〕)
另外，出生在埃及亞歷山大城(Alexandria)的羅馬歷史學家阿庇安(Appian)批評他們說：「迦太基人發達的時候，表現得冷酷、傲慢；可是一旦跌入逆境，就變得卑躬屈膝。」
這些評語可能是事實，但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共同的毛病。
老實說，當我看到這些評語時，心中為之一震。因為今天世界各國也是這樣批評日本的。而且在戰後，人們對日本人的評語，仍然沒有改變。
因此，我們不能說迦太基這個國家和日本沒什麼關聯。所以我內心起了個念頭，想要重新研究迦太基的奧祕。我帶著百感交加的心情，拜訪了昔日迦太基所在地──突尼西亞。
幻滅的迦太基的黃金
十幾年前，我第一次探訪迦太基遺跡。當時，站在那裡，映入眼簾的是由含羞草花搭成的金黃隧道。含羞草屬刺槐科。刺槐科有幾百種，含羞草是其中的串刺槐。從乾燥的亞熱帶到溫暖地區都適合它生存。因此，北非地中海沿岸可說是主要分布區，在湛藍的地中海邊，綿延不斷地開滿含羞草鮮黃的花朵。
我剛才雖然說是迦太基遺跡，事實上，這個國家可說沒留下任何遺產。在突尼斯灣迦太基海岸所看到的一大片遺跡，都是羅馬帝國在征服迦太基並將她消滅之後，所重建的都市的廢墟。
佇立在比爾薩山丘上，我看到的是昔日戰士們的夢想，像一團雲煙，從令人窒息的春草叢中冉冉升起。五彩繽紛的野花浴著海風，在這片廢墟裡到處可以看到下垂的金黃枝葉。看著這些景象，不禁使我想到，這些含羞草不正代表著已經幻滅的迦太基的黃金嗎？
猶如春夢──人們拚命追求的財富，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人們追求財富，也因財富而死亡。所以財富也可以說是一項考驗。人類本來就有能力忍耐貧窮的生活，因為貧窮會激勵人心，產生莫大的生存力量；但是，財富反而會奪去人們的能力。就像〈以西結書〉中所說的，人們「因資財心裡高傲」、「因榮光敗壞智慧」。
今天，在世界上，日本人不也面臨著這種「財富的考驗」嗎？因此，探討迦太基悲劇史，將是與我們息息相關的課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