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非

●採訪人物：關羽
●採訪地點：關帝廟
●採訪時間：二○○五年十月二十六日（世界足球日）

與文聖孔子並列的中國武聖

　　雖然關羽總是捧著一本書在讀，而且是極其艱深、充滿微言大義的《春秋》，但他那張紅臉、那眉宇間透出來的英氣，給人的還是一個標準的武將形象。當然，不能說是武夫，應該說，是「武神」，或「武聖」。

　　關羽見我對他凝神而望，就笑起來說：我的紅臉，一半是羞出來的。後人怎麼就那麼崇拜我呢？你看中國大地上，除了孔廟，就算供奉我的廟最多了。他是文聖，我是武聖。別看我驕傲，其實我還是有一點自知之明的，我真的配不上啊！

　　我連忙說：現在很多人認為，這要歸功於羅貫中，他那部《三國演義》相當於一本三國時期人物與事件的大型報告文學，他對你，可謂濃墨重彩，褒揚有加。羅貫中絕對是中國歷史上超級造星大師，比搞「超女」比賽的湖南衛視厲害多了！你和諸葛亮這些人都是被他捧紅的。其中，你是巨星！

　　關羽搖頭道：這是胡說！

　　你查查歷史就知道了。《三國演義》成書於明代，而遠在唐、宋時期，就有「說三國」，但我也不是「說三國」走紅的。

　　早在南北朝時，我就有名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時天下亂紛紛的，平民有英雄崇拜意識，士大夫們則是信仰危機。在孔子那一大套倫理觀中，忠、義、仁、智、信，以忠為第一倫理信條。但忠於誰呢？那時的皇帝，如同走馬燈似的換。如果他們依然以「忠」為第一，那麼，一個皇帝倒台，不說要他們陪上一條性命，至少也要陪上好不容易掙到手的功名利祿。所以，他們就不再講「忠」了，或者是不把「忠」說得那麼重要了。等而次之，講什麼呢？講「信」和「義」，這樣，我就成了這方面的化身了。

傳奇的經歷蘊含著豐富的精神

　　其實，我生前的武功也不是特別大，為什麼後人就選擇了我呢？

　　這麼多年來，我主要想兩個問題，一個是「為什麼選我？」，另一個是「我的精神是什麼？」。我先說說「為什麼選我」吧。

　　論武功，不說從《春秋》、《左傳》、《史記》、《漢書》，就是一本《三國志》裡，比我強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個。論事蹟，則正史記載也少得可憐，《三國志》裡關於我的篇幅不過千把字。而且傳奇性也不是很強，有很多比我傳奇性更強的武將。於是，我想，可能是我的故事中，每一個都蘊含著很深的哲學、宗教意義，能讓思想家、大教主們做教科書，這就是我了不起的地方。我說幾條給你聽聽。

　　我少年時，在家裡受到地方豪強的欺凌，就一怒之下，開了殺戒，然後負了人命官司而亡命天涯。此時正值朝廷要鎮壓黃巾起義，好多地方在招兵買馬，我碰到準備當兵的劉備，便與張飛一起跟了他，並結拜為兄弟，後來終身相隨。從這一段故事裡，就見出三條意義：一是敢於抗暴的「英雄氣概」；二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殺人犯轉變為國家有用之材；三是義氣相許，「義重如山」。就這條「桃園三結義」，好生了得的！後來的《賢文》中有句話，叫做「自從桃園三結義，哪個相交到白頭」，可見，做一輩子的生死兄弟，古今罕見，足以為世師表了。

　　曹操東征，把劉備擊潰，我擔負著保護劉備一家老小的責任，不得已投降了曹操。但我約法三章，一是降漢不降曹，二是要保證嫂夫人們的絕對安全，三是只要劉備有了訊息，還活在人間，我立馬走人，他要立馬放。後來，任曹操如何給我物質享受、功名賞賜，我都沒動心，而在獲得劉備消息後，我毫不猶豫地封金掛印，然後，千里走單騎。雖然「過五關、斬六將」是小說虛構，但路途肯定充滿艱辛的。這裡也有幾重意義：一是義重如山，對大哥絕對忠誠；二是明辨是非，投降也講策略、講道義；三是不為富貴所動；四是倫理掌握得有分寸，對漂亮的嫂夫人，沒有動邪念。雖然這點上，後來有人笑話我，說「關羽為什麼要燈下讀《春秋》啊，因為他也是男人啊，一個大男人，面對花一樣的兩個少婦，能不動心嗎？所以，就讀《春秋》來約束自己嘍。」但即便是這樣，我動心沒有動手，就很了不起，佛家說「惡念人人皆有，止於夢者乃為善」。世界上的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和中國的道教、儒教，都是反對亂搞女人的。我做到了。這很了不起啊。以上四條，都是很了不起的。

　　劉備投靠劉表，劉表死後，曹操殺進荊州，劉備逃竄，是我從夏口把他從死亡線上救出來，所以，赤壁之戰，我雖未立大功，但勝利後，我得到的封賞最大，並擔當起鎮守襄陽的重任。要知道襄陽可是與魏、吳接壤的軍事前沿陣地啊，但在我鎮守期間，確保了平安，讓劉備一心一意地去取四川，實現他的「三分天下」的戰略計畫。他佔領益州後，又拜我督荊州事。當時我聽說馬超來降，曾給諸葛亮寫信，問「超人才可比誰類」？亮回答是：馬超「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絕倫逸群也。」我把這回信拿給當時在座的客人看，從此，不僅有武功蓋天下的英名，還多了個「美髯公」的美名！

　　當然，我的形象、行頭，也就是一身配備──你們現在叫「包裝」──在當時的武將中，絕對獨具風格，而且出類拔萃。你看我：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然後是我的武器，重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還有「好將配好馬」，我騎的是天下第一好馬──赤兔千里馬，是當年董卓從上萬匈奴好馬中選出來送給呂布的，後來呂布被曹操俘虜殺死後，留下了這匹寶馬，曹操為了籠絡我，就又送給我了。

　　這一身長相，加派頭，塑出像來供在那裡，一望就是神了。所以，選武神，當然要選我了。別看中國人說「人不可貌相」，其實重貌得很！凡是作為偶像的，沒有生前不是美男子或有異象的。其中還有兩個人比較特殊：一個是我，一個是包拯，我是紅臉，他是黑臉，這正好和我們的整體形象配起來：我是武將，他是鐵面無私的清官。

　　我還有個故事，史書記載很清楚的，那就是「刮骨療毒」。我曾在戰鬥中被亂箭射中，箭頭穿透左臂。後來傷口雖然好了，但一到陰雨天氣，骨頭就常常疼痛。醫生說：「矢鏃有毒，毒入於骨，當破臂作創，刮骨去毒，然後此患乃除耳。」我當時正在宴請諸將，便伸臂讓醫生切開傷口。手術時，「臂血流離，盈於盤器」，而我「割炙引酒，言笑自若」。這種意志力，也夠神吧！後人為了神話我，就把那醫生說成是華佗。

　　我就是死得有點慘。這是太驕傲的原因。驕傲輕敵，驕兵必敗啊。

　　但我雖然死得慘，卻因此而適合中國人的價值觀──同情失敗者！再說，人無完人，我這驕傲的缺點，也是很多人從內心裡羨慕的，特別是文人。因為中國人的道德觀，平時都是教人要做「謙謙君子」的，這謙謙君子做起來可夠累的，特別是有能耐的人，也不能自我稱道。所以，他們內心裡，實際上是愛我這種叛逆精神的！

最新更新日期：2009.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