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學彬
張溫受孫權委託出使西蜀,可以說責任重大,因為這是一次重要的外交活動。凡外交活動,首重外交禮儀和外交策略,但張溫在這次外交活動中,卻做了不少有失體統的事情,違背了外交活動的基本原則。
不知謙讓,傲慢無禮
中國傳統的美德之一,就是「禮尚往來」,這種「往來」既包括有來有往之意,也包括來往之中的對等關係,即在人際交往中「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互相尊重關係。
張溫到蜀國答禮,蜀國非常重視。早在他尚未抵達之前,諸葛亮就對劉禪說:「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劉禪也深表贊同。
蜀國接待張溫所用的禮節等級是很高的:歡迎儀式在丹墀上舉行,由劉禪親自主持,並有滿朝文武參加,此外,劉禪還賜給張溫錦墩、坐於殿左,同時設御宴待之。這遠遠超過張溫實際身分所應承受的禮儀。第二天,作為一國丞相的諸葛亮又親自設宴相待,且語言謙恭,主動把先前與吳不睦的責任承擔下來,代表後主對吳王表示深慕之情,並懇切地希望張溫能「善言回奏」。張溫臨別之時,蜀國滿朝文武又在城南郵亭相送,席間後主賜與金帛,諸葛亮殷勤勸酒,可謂熱情之至。
然而,張溫卻「自以為得志」,在歡迎儀式上,他仰著頭、挺著胸,傲氣十足地走上大殿。在「後主但敬禮而已」的時候,也不見他有所回敬,只顧心安理得地受用。次日,諸葛亮請他「善言回奏」時,他更沒一句謙詞,甚至在宴席上喝得半醉,「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
張溫之所以如此無禮,首先乃因他個人的修養不夠。荀子說:「仁者必敬人。」凡仁德之士必定是尊敬別人的人。在這裡,荀子把「謙恭敬人」當作為人的基本道德修養。他又說:「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在與朋友交往時,要講究禮節謙讓。這也是與人相處的基本原則。此外,荀子還把「謙恭有禮」看得非常重要,他說:「體恭敬而心忠信,術禮義而情愛人,橫行天下,雖困四夷,人莫不貴。」行為舉動謙恭有禮、忠信寬厚,以禮儀為法度,性情仁愛,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哪怕被困在蠻夷之邦,人們沒有不尊重他的。張溫不是不懂這些道理,而是缺乏這方面的修養,所以,無論他是否真的得志,只要他「自以為得志」時,就會情不自禁地搖頭擺尾,目中無人。
其次,張溫因對蜀國不了解,故懷有一種輕視的態度。當孫權說「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荊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的時候,身為中郎將的張溫以為蜀國真的「偏僻」,便自告奮勇說要前往,且口出狂言:「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既然連諸葛亮都不放在眼裡,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另外,張溫有一個錯覺,即他把蜀國對他的恭敬當成是對他本人的畏懼。其實他是狐狸借了老虎的威風。因為蜀國是為了與東吳通好,才對他禮遇有加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透過他對蜀國的良好印象,加深與吳主孫權的合作關係。同時,張溫還有一個錯覺,即他以為吳、蜀通好是自己的功勞,所以要在蜀人面前居功自傲。其實沒有鄧芝在先,哪有張溫在後?
鄧芝與張溫則截然不同,他所具有的是傲然、傲骨,而非傲慢、傲氣。在此之前,吳、蜀結仇,彼此存有戒備、敵視之心。當吳人聽說鄧芝前來時,便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架起裝有數百斤沸油的大鼎,排列一千多個身長面大的武士。此時鄧芝若稍有畏縮,很可能會被扔進油鍋當中。所以他「昂然而行」,用氣勢回敬吳國君臣。至於鄧芝見孫權不拜,並說「上國天使,不拜小邦之主」,這一方面是因為劉禪此時已稱帝,而孫權尚稱王,等級不同,另一方面則是表示他對「油鼎」、「刀兵」的蔑視。接著,他又揶揄孫權「懼一儒生」、「不能容物」,終於使孫權惶愧,對鄧芝以禮相待。而鄧芝此時方才坦誠相見,促使兩家和好如初。鄧芝能在孫權以勢相欺時「不卑」,在孫權以禮相待時「不亢」,圓滿完成使命後「不矜」,表現出一個真正有才幹的外交家的風度,實為張溫所不及。
不自量力,與士爭智
宋代劉清之說:「君子力如牛,不與牛爭力;走如馬,不與馬爭走;智如士,不與士爭智。」(〈戒子通錄〉)這段話除了所要表達的本意之外,還包含「不應班門弄斧」之意。然而張溫正是做了這樣的蠢事。
在城南郵亭相送的宴會上,大家正在飲酒之間,秦宓突然乘醉而入,昂然長揖,入席而坐。此人氣勢如此,可見他是有備而來,但張溫卻偏偏有眼不識泰山,在與秦宓素無交往又對其全無了解的情況下,便貿然挑釁,難怪秦宓要「正色而言」。
在張溫、秦宓的席間問難中,除了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而張溫「無言可對」外,在問答的內容和用意上,更可分出高下;張溫所提的問題可說是「故意刁難」,並非真要試探對方才學,但秦宓的回答卻無處不充滿愛國之情。例如張溫問道:「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秦宓回答:「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又如:因蜀在西北方,吳在東南方,所以秦宓處處以西為尊,以東為卑。他有力地斷定天的頭在西方,並強調日「雖生於東,而沒於西」。此外,他特別提出天「可以傾其西北乎」的問題,並以「天姓劉」,來證明蜀國的正統地位。秦宓不但痛快淋漓地表現了自己的才學,使滿座皆驚,同時也維護了國家的尊嚴。秦宓所得,正是張溫所失。後來,多虧諸葛亮及時替張溫打圓場說:「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唇齒之戲哉!」這才使張溫找到台階下。
「好勝者必敗,恃壯者易疾。」(清•申涵光《荊園小語》)喜歡爭強好勝的人,最終必然要失敗;依恃自己身體好而生冷不忌的人,最容易得病。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辱人以不堪必反辱,傷人以已甚必反傷」。(《格言聯璧》)侮辱別人達到不堪忍受的程度時,人家便會反過來侮辱我們;把別人傷害得很重很深時,別人也會反過來傷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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