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華勝

　　亂世女子稍具姿色者，動輒被輾轉強掠，納為己有，毫無人權可言。三國時期的美女甄氏，本為袁紹兒媳，後為曹丕所奪，不久生下「來歷不明」的曹叡。儘管曹叡最後繼承父祖大業，成為皇帝，但生母與父親間的心結，從未解開。

　　三國中描寫的女性不多，然而卻個個令人感懷，個個令人難忘，其中甄后尤其令人憐惜。

　　甄后的祖上甄邯曾做過東漢的太保，世代簪纓，是河北大宗族。甄氏乃上蔡令甄逸之女。她九歲時就與文字書本結緣，長大後是個出了名的才貌雙全賢女子。袁紹佔領河北時，替中子袁熙娶甄氏為婦。曹操擊敗袁氏，打進鄴城，甄氏便被曹丕搶去做了老婆。其時曹丕十八歲，甄氏還比他大五歲。據說曹操原本想自己納甄氏的，《世說新語》記載︰「曹公之屠鄴也，令疾召甄。左右曰︰『五官中郎將（曹丕）已將去。』公曰︰『今年破賊，正為奴（指甄氏）。』」言下大有不滿兒子手快奪愛之意。

　　曹氏父子都垂涎於這個「尤物」。唐朝李善注《昭明文選》時，還把比甄后小十一歲的曹植拉了進去，說曹植的〈洛神賦〉原叫〈感甄賦〉，因為曹植一直暗戀著這位嫂子。甄后死後，曹丕戲弄來朝的曹植，故意賜以甄后的睡枕，曹植遂夢見甄后已成洛水之神，並與之天上人間兩相會，因此作賦懷念。李義山有詩為證︰「宓妃留枕魏王才」。甄后的兒子魏明帝曹叡即位後，怕洩了這個密，便將〈感甄賦〉改名為〈洛神賦〉。現代的戲曲家也多喜這個說法，紛紛附會一番，弄得直跟真的一般。

　　說來也巧，曹家男子偏和甄家女兒「有緣」。神童曹沖早逝，曹操竟為他舉行「冥婚」，聘甄逸的另一個亡女來「合葬」，事見《三國志•魏書•鄧哀王沖傳》。

　　想來甄氏一定是非常漂亮的，「建安七子」之一的才子劉楨就曾因看她看呆了眼，被曹操以「大不恭」的罪名罰去磨石，還險些掉腦袋。後來蒲松齡的《聊齋誌異》便以此演義出一篇甄后與劉楨來生轉世的故事，說劉楨千年後投胎為洛陽書生劉仲堪，甄后下凡與之幽會。蒲松齡於篇末並解釋說：「異史氏曰︰『始於袁，終於曹，而後注意於公幹（劉楨字），仙人不應若是。然平心而論，奸瞞之篡子，何必有貞哉？』」蒲松齡對甄后的評價其實是站在一個大男人的立場上不負責任地說說的，有失公允。三國這樣的亂世，美貌即罪，一個弱女子根本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要她拿後世理學家的那一套要求自己，更屬笑話。

　　說實在的，曹丕一開始的確把她當做寶，後來日久生厭，尤其當皇帝後，六宮粉黛多了，便去寵幸他人，還立郭皇后而把甄氏丟在一邊。甄氏稍出怨言，這位狠心的皇帝夫君竟將她賜死。其實，曹丕對甄氏潛意識裡有一股子怨氣，要不，何以賜死還不夠，非得將她屍體「被髮覆面，以糠塞口」不可？

　　好在甄氏生了一個兒子曹叡，後來即位為魏明帝。相傳明帝下令建造宗廟時，掘得一枚玉璽，其文曰︰「天子羨思慈親」，明帝為之改容，於是夢見了親生母親，並追謚她為文昭皇后。

　　話說回來，究竟為什麼曹丕後來這麼仇視甄后？關鍵即在於那個當皇帝的兒子曹叡。

　　小子考證以為︰曹叡並非曹丕所生，而是袁熙的骨血、甄氏遺腹子。

　　《三國志•魏書•明帝紀》載︰「帝崩於嘉福殿，時年三十六。」裴松之按︰「魏武以建安九年八月定鄴，文帝始納甄后，明帝應以十年生，計至此年正月，整三十四耳。時改正朔，以故年十二月為今年正月，可強名三十五年，不得三十六也。」裴松之此論太過武斷，曹叡為什麼非得在建安十年生？甄氏本來就是有夫之婦，文帝建安九年納甄氏，同年甄氏生下遺腹子的可能不是沒有。陳壽並非記錯，而是春秋筆法，不揭人隱私而已。

　　曹丕既知曹叡非己出，為什麼還要立他為太子？這是因為曹操十分喜歡這個孫兒。《三國志》記載明帝「生而太祖愛之，常令在左右」，並說「我基於爾三世矣」。當時曹丕自己為繼嗣問題與兄弟曹植、曹彰正爭得不可開交，這個曹操喜歡的孫兒，無異是最有力的「武器」與「後盾」。至於曹操，他當然也曉得曹叡的真正身世，但他在這方面頗開通——他自己就有很多「假子」，如杜夫人（原呂布部將秦宜祿妻）子秦朗，尹夫人（原何進兒媳）子何晏，曹操都一併養育，並不歧視，甚至坦率地對賓客說︰「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三國志•魏書•明帝紀》引《魏氏春秋》）

　　另一個原因是曹丕所立郭皇后無子，而曹叡是由她撫養的。且曹丕膝下九子中，除曹叡外，年歲較大的曹協已早亡。曹丕開始久不立太子後，《魏末傳》載︰曹叡曾跟曹丕出獵，見子母鹿，曹丕射殺了母鹿，叫曹叡射小鹿，結果曹叡不從，還說︰「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復殺其子。」因涕泣。曹丕由此想到甄后，內疚起來，遂立他為太子。而當初曹丕賜死甄氏，既是潛意識的怨氣作怪，更是為了保住這個秘密。

　　曹叡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即位後終不便親近袁氏，所以移情母家，《三國志》有「帝思念舅氏不已」的記載。而且曹丕死後葬首陽陵，曹叡卻為生母甄氏別立寢廟，改葬朝陽陵。

　　然而說曹家天子被袁氏偷樑換柱了去也不對，袁氏畢竟沒福，曹叡後來沒子嗣，抱了任城王曹彰的孫子來作繼嗣，是為齊王曹芳，魏國又復歸曹氏血脈了。

（本文摘錄自《三國奇談》一書，實學社出版，遠流發行）

最新更新日期：2004.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