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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華勝

  「幽默」往往像把兩刃刀,使用得當,利己利人,使用不當,傷己傷人。簡雍與孔融都是聰明之士,都喜歡用故事諷喻當權者,但一個懂得拔刺,一個卻老愛露刺,到頭來,多刺的孔融終於被淘汰出局了。

  簡雍本姓耿,幽州人語謂「耿」為「簡」,遂隨音變之。簡雍這人與糜竺、孫乾一樣,是最早跟著劉備起家的,但他也和糜竺、孫乾一樣,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三國演義》既著墨不多,《三國志》也僅在〈許糜孫簡伊秦傳〉中騰出幾行來作個「簡介」。然而在這短短一段文字裡,卻頗有看頭:

  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雍與先主遊觀,見一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其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

  劉備在四川當皇帝時,有一回碰到天旱。為了度過難關,他下令禁止釀酒,因為釀酒會浪費糧和水。不料命令下達後,執行的官員就走極端了;他們只要在老百姓家中搜出釀酒器具,也不管上頭已積厚厚一層灰塵,通通當作釀酒犯,一些惡吏更乘機對上邀功請賞,對下敲詐勒索。簡雍得知後,也不從正面勸諫劉備,只在某日與劉備一同出遊時,指著路上迎面而來的一男一女,對劉備說︰「這兩個人想通姦行淫,快把他們抓起來!」劉備聽得莫名其妙,問︰「你怎麼知道?」沒想到簡雍竟一本正經地說:「他們兩人身上都有交歡用的『器具』啊!就跟有釀酒器具就會想釀酒一樣。」劉備聽罷哈哈大笑,知道自己的政策過了頭,就釋放那些有釀酒器具的人。

  從這百來字裡,可以看出簡雍是個極富機智和幽默感的人。中國歷史上的優伶多富這類幽默,如東方朔、淳于髡、優孟、優旃等;而做大臣的卻似乎因為讀多了四書五經,個個嚴肅有餘,活潑不足,以致勸諫君主時,往往嚴顏正色,如魚骨頭般耿直——偏偏人都討厭魚骨卡喉嚨的感覺,君主更不喜歡。所以自古有不少忠臣死於諫諍,而君主也因了幾個死諫的臣子落得「暴君」的惡名。若像簡雍這般幽默多一些,恐怕中國歷史上皇帝的名聲也會好一些。南懷瑾先生講到這個故事時曾感慨道︰「俗話說『順其勢』、『曲則全』,轉個彎,把它化掉就好了。」這是身為大臣、做人家的下屬,尤其是高級主管,必須要善加運用的EQ哲學。

  然而,幽默也並不總是有用。「曲則全」的前提還得要「順其勢」。若不順其勢,即使再「曲」也未必能「全」。孔融說曹操的故事就可與簡雍說劉備相對比。

  話說孔融從小就伶牙俐齒,童年時期,太中大夫陳韙說他「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立刻反唇相譏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言下之意是陳韙現在「大未必佳」。此話幽默是幽默,卻顯得刻薄。而且這位孔融有點漢朝遺老的味道,每每與曹操不大協調。本來,他官拜將作大匠,是個專管宮室、宗廟等土木營建工程的閑職,可他眼看大漢帝國就要變成曹家天下了,心中儘管忿忿不平,卻又不敢正面抗爭,便用諷刺、挖苦的方式發洩憤懣。曹操消滅袁紹,攻佔鄴城後,曹丕第一個就把袁紹的兒媳、袁熙的老婆甄氏搶了過去。孔融得知,便對曹操說︰「當年周武王伐紂,把紂王的妖妃妲己賞給自己的弟弟周公旦。」曹操從未聽過此說,便問他出處,結果他竟說︰「以今度之,想其當然耳。」幽默是幽默,畢竟有些刻薄,曹操聽著可不大受用。

  建安十二年(西元二○七年),曹操出征烏桓,孔融又借歷史故事嘲笑說︰「閣下既出征荒涼之地,聽說從前在那裡的肅慎人不貢楛矢,丁零人偷蘇武的牛羊,應該一併拿他們問罪。」諷刺曹操師出無名,必定不能建功。後來,曹操為維持軍糧供應充裕,也下令禁酒,理由是酒能亡國誤事,而這孔融是與蔡邕齊名的一條「酒龍」,早在蔡邕生前,兩人就是酒友了,及蔡邕遇害,有一羽林軍軍士長得像蔡邕,孔融每到酒酣耳熱,總會叫那軍士來對坐同飲,權當老酒友在面前。孔融為飲酒,連性命都可以不顧,現在曹操禁酒,他當然要去軋是軋非,遂上表說:「萬惡淫為首,夏、商兩朝都是因婦人而失天下的,閣下應該乾脆把婚姻性愛也禁止了。」曹操終於受不了他的「幽默」,藉故以「違天反道,敗倫亂理」的罪名,把他給殺了棄市,連家屬也被處死。

  不是簡雍的幽默比孔融高明,也不是曹操比劉備難「搞定」,關鍵在於「順其勢」與「逆其勢」。

  再回到簡雍身上來;從那則小故事,讓我聯想到像簡雍這種擁有處世智慧的人,應該還有不少值得稱道的小故事,然而《三國志》僅僅只花一百來字記錄他的生平。歷史也有不公的一面,而史家往往只注意到耀眼的明星,卻對時間隧道裡劃過的流星無暇顧及,哪怕這顆流星在某一方面的光輝,甚至比明星更璀璨。由此,我又領悟應該注意身邊的每一個人,那怕他看起來再平凡不過。

(本文摘錄自《三國奇談》一書,實學社出版,遠流發行)

最新更新日期:2004.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