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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一天,我來到曹魏發祥之地──許昌

  一千八百年前,即建安三年﹙196﹚,東漢王朝的最後一個皇帝──那位被董卓強行劫遷到長安,趁李傕、郭汜彼此攻伐之機車駕東歸的漢獻帝,好不容易回到洛陽,卻又是「宮室燒盡,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而委輸不至,群僚飢乏」﹙《後漢書˙獻帝紀》﹚,處境極其艱難。在這重要歷史關頭,時任鎮東將軍,領兗州牧的曹操及時採納謀士荀彧之策,親自率兵到洛陽,奉迎獻帝移駕許縣﹙時屬豫州潁川郡,治所在今河南許昌東﹚。自此,許縣便被稱為「許都」。

  這是漢末歷史的一大轉折,也是曹操一生事業的一大轉折。從此以後,曹操便名正言順地「挾天子以令諸侯﹐奉王命而討不臣」,在混戰不已的軍閥中取得了政治上的極大主動。這為他爭取人心,壯大實力,逐步消滅割據勢力,統一北方提供了極其有利的條件。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曹操去世,其子曹丕繼位,同年十月就逼迫漢獻帝「禪讓」,正式建立曹魏王朝,真正的「三國」時期也就此開始。為了紀念曹氏昌盛於許縣,曹丕特將其改名為"許昌",為魏五都之一。因此,許昌從得名之初,便與三國,與曹魏緊緊聯繫在一起,成為研究三國史、《三國演義》和三國文化的人們心儀之地。

  出差期間,我參觀了許昌的主要三國遺跡。

  首先參觀的是聞名遐邇的灞陵橋。這是一個典型的由《三國演義》附會而來的「三國遺跡」。「灞陵橋」本指灞橋,在今陝西西安市東霸水上,漢、唐人每每在此折柳送行,唐宋詩詞常常以之入典,因而為後人所熟知。許昌遠離霸水數千里,怎麼可能有「灞陵橋」﹖另據《三國志˙蜀書˙關羽傳》﹕「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及羽殺顏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可見歷史上雖有關羽辭曹歸劉之事,曹操也確實以王霸之大度,讓其離去,但卻並未為之送行。《三國志平話》為了表現曹操之奸詐,虛構了這樣的情節﹕曹操聽說關羽「出長安,西北進發」,採納張遼之計,先於霸陵橋埋伏軍兵,等關羽至,假作奉酒贈袍,欲借機捉住關羽﹔關羽十分警惕,不下馬,不飲酒,以刀尖挑袍而去。

  羅貫中對這一情節作了大幅度的改造,描寫曹操不許部下追趕關羽,而且為了「後日紀念」,親自趕去送行,贈金賜袍,殷殷惜別。他雖然把《平話》中的「長安」改成了許都,糾正了一個明顯的錯誤;但仍把送行地點寫成「霸陵橋」,留下了一個破綻,早期《三國》版本中均有「霸陵橋」三字。到了清初,毛宗崗父子評改《三國演義》時,大概發覺這個地名有問題,便刪去了「霸陵」二字。所以,今天的許昌灞陵橋,確實是《三國演義》的產物。當地一些人也知道這一名稱不太恰當,便解釋說「灞陵橋」乃是「八里橋」的訛音。其實,這倒沒有多大關係。一個遺跡,不管是從三國時期遺留至今的,還是在三國故事流傳演變的過程中形成的,都有其自身的魅力。當人們徜徉於灞陵橋上,仔細觀賞橋頭那高達8米的關羽勒馬提刀塑像,橋西關帝廟中曹操拱手相送的群塑,自然會為關羽「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風亮節而悠然神往﹔而曹操敢於成人之美,也使人看到了其性格中豁達豪爽的一面。

  隨後參觀的是始建於元代延祐元年﹙1314﹚,重建於明代洪武廿四年﹙1391﹚,再建於清代乾隆廿一年﹙1756﹚的春秋樓。這也是一處衍生性的「三國遺跡」,它雖非三國舊物,但其本身,以及樓旁鐫刻於明代景泰六年﹙1455﹚的《關王辭曹歸劉圖》,均已成為具有重要文物價值的三國文化載體。

  當天下午,我參觀了漢獻帝衣冠塚,又名「愍帝陵」。「獻帝」、「愍帝」都是劉協的謚號。劉協將天下「禪讓」給曹丕後,被封為山陽公,當時蜀中傳聞他已被害,於是劉備為之發喪,追謚他為「孝愍皇帝」。其實,劉協在那以後還活了十四年,直到魏明帝青龍二年﹙234﹚才去世,被追謚為「漢孝獻皇帝」。一個皇帝而有兩個謚號,劉協大概要算歷史上的第一個,只不過魏晉以後的官方均沿襲「獻帝」這個謚號罷了。據《後漢書˙獻帝紀》,劉協死,被以皇帝禮儀安葬於其封地山陽縣﹙今河南焦作市東﹚,其陵園名曰「禪陵」。許昌的這個墓塚,確實只能叫作「衣冠塚」,它形成於何時,尚難斷定﹔不過從它又名「愍帝陵」來看,最早也應在魏晉之後。這就是說,它很可能也是早期的衍生性「三國遺跡」。今存的「愍帝陵」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大土包,四周無護欄圍牆。登臨其上,追想漢獻帝風雨飄搖的一生,真是感慨萬端。這位原本相當聰明的皇帝,即位時年僅九歲,歷經董卓之亂、李郭之亂,受盡驚嚇,吃盡苦頭,被連續不斷的折磨弄得狼狽不堪,心力交瘁。手中沒有實力的他,後來落入曹操的控制之下﹐實在是無可奈何。

  當然他並不甘心作傀儡,從十六歲移駕許都起,他不止一次地掙扎過,抗爭過,企圖除掉曹操集團,收回朝廷大權﹔然而,他和他的擁護者每次都碰得頭破血流。經過幾個回合的殊死較量,忠於漢室的殘餘勢力被誅滅殆盡,連與他共過患難的妻妾董貴人、伏皇后也先後慘死於曹操之手,嚇得他心驚膽裂,萬念俱灰,再不敢有任何作為,而只求苟延殘喘。當早已蛀空的漢王朝大廈終於轟然倒塌時,他只有四十歲,卻已極度衰弱。此後的十四年,他在毫無樂趣中勉強捱過,成為劉氏王朝的最後殉葬者。劉協的悲劇,自然是歷史的悲劇──那個腐朽透頂的東漢王朝,不管它曾經多麼強盛,不管它的末代君主怎樣苦苦掙扎,卻無可挽回地走向滅亡。

  此後,我還參觀了漢獻帝祭天處──毓秀台、祭祀張飛的張公祠、相傳為許田射獵處的射鹿台等遺跡,均各有特色。許昌的三國文化遺存實在是太豐富了。由於時間有限,還有一些遺跡來不及參觀,特別是著名的「受禪台」,未免有幾分遺憾。好在來日方長,且等下一次再來還這個願吧。

(本文選自《三國漫談》一書,將由遠流集結出版)

2001/06/12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