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名為《男的民俗學》的實驗性連載作品,由記錄、插畫和採訪組成,前後大約花了十年的時間,遠遠超乎我的想像。著手此書是在一九八○年一月,那年我三十五歲。當時我靠著繪製插畫及寫作雜文餬口,一邊埋頭研究民俗學;其內在的方向和我的表現手法,雖仍模糊,卻也算是到了開花結果的階段。正好遇上《Big Comic Original》這本青年漫畫雜誌提供我發表的場所,真是有如榮獲天啟般光明且幸運。
那些住在山巔海涯、堪稱日本人始祖的居民,我深受他們的勞動方式、生活習慣,以及市井工匠所承繼的傳統文化吸引。這些人努力適應山海的嚴苛環境,其堅忍、謙虛、謹慎度日的精神和生活技術,以及庶民各式日常工具的精細功能和獨特創意中所蘊藏的職人風骨及高超手藝,都可以見到深植於風土民情的共通文化穿流其間。
如今,日本被無法控制的經濟發展激流玩弄於股掌之上,大家都已沒有能力去判斷日本的特有文化。發端於戰後高度經濟成長的合理主義,確實帶來表面的富裕,另一方面卻毫無章法地破壞大自然、踐踏地方文化,再加上經過管理的都市社會形態強求統一的價值觀,因而割捨掉乍看之下不合理、不具生產力的山村漁港生活和職人的工作。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其實也在否定日本人的靈魂和精神性。
然而當時的我,也並未清楚意識到問題所在。只是身為活在戰後日本價值觀過渡時期的一員,對於這隻瞻前不顧後的生物——「時代」——所留下的痕跡,隱約感到懷疑和危機。我只能仰賴自內心油然而生的本能力量,前進山區僻野,走遍漁村,拜訪眾多不知名的工匠與職人。我在那兒看到艱辛但安穩內斂的生活,強健且腳踏實地的男人模樣,而支撐他們的則是強悍的女人,這些在在暗示了男女共存的原生形態,並鑽研出日常生活中慣用的工具。這些絕非特意唱反調,而是隱含著合理的豐富內涵。我希望傾己全力,將之詳盡記錄。 我並非民俗學者。只是以一介業餘民俗研究者的身分,專心記錄自己親眼所見、所觸、所聞的一切。
民俗學不只是利用分類學的方式整理古時的習俗。因為民俗是活生生的。把隨著時代變形、逐漸形骸化的民俗翔實記錄下來,是十分重要的工作。至於分析及建立體系,就交由後進了。
我從三十五歲開始進行一連串民俗調查記錄工作,不知不覺已過了五十,仍然持續進行。我還不能稱老。在此之間,日本的生活樣貌正逐漸改變,珍貴的文化也正在消失。所以,就算匍匐爬行,我也非得到現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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