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高邊疆

當我對歐美的貨幣史展開研究時，一條脈絡日益清晰：貨幣發行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權力之一。對此關鍵權力的覬覦和爭奪，貫穿了整個歐美近代史。從這個角度去觀察世界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的風雲變幻，立時有如X光透視般地一清二楚。一切社會矛盾的根源都在於利益分配不均，而利益分配最重要的手段就是貨幣發行。

就如美國貨幣史學家韋瑟福德（Jack Weatherford）所言：「控制貨幣是一場偉大的鬥爭，控制貨幣的發行和分配，就是為了控制財富、資源和全人類。」

《貨幣戰爭》主要聚焦在美國貨幣發行權的反覆爭奪是如何影響美國社會和世界史，而《金權天下》則關注歐洲各國圍繞貨幣發行權的激烈博弈，是怎樣塑造歷次的戰爭與和平，以及全球權力的形成與變遷。在超過六年的「研究探險」歷程中，我的腦海裡不時閃現幾個疑問：在中國歷史上，特別是中國的近現代史上，貨幣發行權的博弈對中國現代社會的形成究竟有何影響？這種金錢的力量與其在歐美各國的影響有何異同？在中國發生的貨幣博弈與全球的貨幣權力之爭，是不是有內在的聯繫？用金錢的X光去透視中國的歷史，又將看到什麼樣的景象？

帶著這些問號，我開始重新審視看似熟知但卻未加深究的中國近代史。

貨幣在中國的歷史文獻中，遠不如政治、文化和軍事的地位顯赫。人們往往熟知歷代帝王的文韜武略，對將相名臣的事跡如數家珍，文人墨客的詩歌趣聞更是代代相傳，而貨幣卻鮮有拋頭露面的機會。

然而史學所忽略的貨幣，卻恰恰是解開眾多歷史困惑的鑰匙，也是辨別今天現實迷途的指南針，更是發現未來康莊大道的望遠鏡。

從一八四○年鴉片戰爭以降，這近兩百年是中國歷史上最驚心動魄的時期；它是中華民族險些覆亡的兩百年，它是中華文明自信心幾乎徹底崩潰的兩百年，它是中國歷史上最具悲情和激情的兩百年，它更是金錢的意志和金錢的力量崛起和爆發的兩百年！

《貨幣戰爭3——金融高邊疆》將以金錢為主軸，逐步展開中國近代史的卷軸。一幅幅熟悉的圖像經過貨幣「顯影液」的透視效果，將呈現出迥然不同的脈絡風貌。為什麼鴉片貿易和鴉片戰爭只在中國發生？為什麼日本的明治維新能成功，而中國的洋務運動卻會失敗？為什麼蔣介石拿著蘇聯的盧布完成了北伐，卻會突然翻臉反共？為什麼國共兩黨都要「一手抓槍桿子，一手抓錢袋子」？為什麼蔣介石能統一貨幣卻不能維護貨幣主權？為什麼國民黨的法幣改革激怒日本，引誘了英國，卻最終撲入美國的懷抱？為什麼日本會有皇權與金權之爭？為什麼日本軍隊總是發生「以下剋上」？為什麼日本政變不斷、刺殺成風？為什麼國民黨的法幣改革加速了日本的侵華戰爭？為什麼國民黨的法幣最終走向崩潰，而共產黨的人民幣卻能橫空出世？

這些歷史疑問迫使我進行更深的思考，並逐漸了解貨幣發行權對中國近現代史的巨大影響。而構成和行使貨幣發行權，則需要一整套體系和架構支撐，這是我在本書中對貨幣發行權的一種新的認識，我將這個體系稱為「金融高邊疆」。

金融是主權國家的「第四維邊疆」

「高邊疆」（High Frontier）理論是美國陸軍中將葛雷翰（Daniel O. Graham）於一九八○年代初提出的國家安全新思維，他繼馬漢（Alfred T. Mahan）的「海權」（Sea Power）和杜黑（Giulio Douhet）的「空權」（Command of the air）之後，提出太空也是主權國家必須捍衛的「高邊疆」，並形成美國「星戰」計劃的理論基礎。

在研究歐美和中日等國的金融史的過程中，我越來越感覺到金融是一個主權國家必須保衛的「第四維邊疆」。主權國家邊疆的概念，不僅包括陸疆、海疆、空疆（含太空）所構成的三度物理空間，未來還需要納入新的向度：金融。在未來國際貨幣戰爭烏雲密佈的時代，「金融高邊疆」的重要性將日趨凸顯。

從歐美各國金融進化過程中可以清楚看出，貨幣本位、中央銀行、金融網路、交易市場、金融機構與清算中心，共同構成了金融高邊疆的體系架構。建立這一體系的主要目的，就是確保貨幣對資源調動的效率和安全。從中央銀行創造貨幣的源頭，到最終接受貨幣的客戶端；從貨幣流動的綿密網路，到資金彙劃的清算中心；從金融票據的交易市場，到信用評估的評級系統；從軟性的金融法律制度監管，到剛性的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從龐大的金融機構，到高效的行業協會；從複雜的金融產品，到簡單的投資工具，金融高邊疆保護貨幣血液從中央銀行心臟，流向金融毛細血管、乃至全身的經濟細胞，最終回流中央銀行的循環系統。

這些為未來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參考架構。人民幣國際化，不只是將人民幣放出去進行體外循環這樣簡單；人民幣的自由兌換、放開資本專案管制、跨境貿易的人民幣結算、貨幣互換以及人民幣的離岸中心建設，都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初始階段，這些工作必須有完整配套措施才能達成預期效果。人民幣要走出去，既要看得見，也要管得著。未來，不管在世界任何角落，只要有人民幣的地方，都是中國國家利益之所在，因此必須進行有效和可靠的監控，確保海外流通的人民幣處於「合法」使用範疇。

至於貫穿本書的隱形軸線則是白銀。作為流通貨幣，白銀在近五百年歷史裡，成為中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關鍵要素。它曾是真正的世界貨幣，在推動東西貿易的四百年中發揮了主導作用；它也是廣泛使用的工業金屬，並將在未來美元日薄西山的過程中，發揮更重大的金融與工業的雙重功能。「物以稀為貴」乃投資天道，白銀正好符合了此一原則。隨著白銀日益稀少，世人不久將會發現其價值，並視為長期投資的不二選擇。

本書完成之際，外國領導人宣稱，國際「貨幣戰爭」已經爆發。一時之間，「貨幣戰爭」一詞再度成為國際輿論焦點，各國政要、國際機構、經濟學家對此議論紛紛。二○一○年十月，筆者應邀參加在韓國首爾舉辦的 「世界知識論壇」。在這場被稱為「亞洲達沃斯（Davos）」的會議中，筆者身為唯一來自中國的主講嘉賓，面對西方一面倒指責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的聲音，親身體驗了一次「舌戰群雄 」的滋味。

早在二○○七至二○○九年間，當《貨幣戰爭》和《金權天下》問世後，「貨幣戰爭」一詞就已在西方媒體中廣為流傳。英國《金融時報》、德國《明鏡》周刊、美國《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國家》、《外交政策》、《新共和》、《富比士》、《商業周刊》、《沙龍》、西班牙《國家報》、印度《先鋒》，以及羅馬尼亞、芬蘭、波蘭、澳洲、瑞士、捷克、以色列、日本、韓國、新加坡、越南、秘魯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的媒體，都曾大篇幅報導過筆者和「貨幣戰爭」此一新辭。

這一輪國際媒體再度爆炒「貨幣戰爭」概念，在筆者看來，無非是因為「貨幣戰爭」系列圖書在中國和亞洲地區的影響力，而居心叵測者試圖藉機暗示，中國操縱了人民幣匯率，對全世界發動了「貨幣戰爭」，並藉此將一切歸咎於中國，減輕世人對美元第二輪量化寬鬆的不滿。不過，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越來越多的共識是，美元的不負責任才是引發世界「貨幣戰爭」的根源。

美元的量化寬鬆已對世界各國貨幣「不宣而戰」了，只要這個行為不停止，世界貨幣戰爭的硝煙就難以散去。

研究和準備貨幣戰爭不是為了戰爭，而是為了和平！準備得越充分，決心越大，發生貨幣戰爭的可能性就越小。金一南將軍有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什麼叫戰略威懾？一是你要有實力，二是你要有決心使用這種實力，三是你要讓對手相信你敢於使用你的實力！」以史為鑑，建立本身穩固的「金融高邊疆」，就是在強化這種實力。只有擁有這樣的戰略威懾力，才不怕別人發動貨幣戰爭。

◆作者簡介

宋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