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忽必烈|耶律楚材|文天祥
成吉思汗:游牧是生計,游牧也是學校
成吉思汗之所以成為世界征服者,固然是靠「運氣」,但不得不說是憑他的天才抓住了「運氣」。
生於小頭目之家,手下並沒有多少士兵,卻在瞬間得以動員大軍,這要歸因於他的個人魅力。套一句現代話,他確實掌握了世界史的潮流。
塞外游牧民族始終被中原(以黃河為中心的中國一帶)的勢力操縱。他們分裂、相爭,對中原而言,正中下懷。
中原最討厭的是塞外游牧民族的「團結統一」。成吉思汗靠力量完成了這件事。
克烈、乃蠻、蔑兒乞、塔塔兒、黑契丹等都相繼被征服。把不戰而降的斡亦剌、畏兀兒等合併進來後,就形成可怕的大勢力。
中原勢力最恐懼的事卻讓天才成吉思汗完成了。被滅亡的民族和部族也參加了「團結統一」。
成吉思汗的愛妃忽蘭是蔑兒乞部首領的女兒,也遂與也速干姊妹是塔塔兒人。至於四個嫡子的妻子,長子朮赤的妻子必克禿忒迷失和四子拖雷的妻子唆魯禾帖尼,姊妹倆是王汗的姪女,當然是克烈人。三子皇帝窩闊台的妻子脫列哥那是蔑兒乞人,但從名字看來或許是乃蠻人。她初次結婚時,嫁給蔑兒乞人答亦兒兀孫為妻。次子察合台的妻子也速侖,若依據十三、四世紀歷史家拉施德的《集史》中刊出的插圖,則是聶斯脫利派的基督教徒。
有可能繼承大汗位的四個嫡子的元配,都是聶斯脫利派的基督教徒。但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們有沒有受洗。也有一種說法表示,受洗可能會與即位為大汗的典禮相牴觸,所以才未讓孩子受洗。
從成吉思汗的時代開始,就對宗教採取不干涉主義。之所以迎請長春真人,似乎是有意解決中國的宗教問題。
如果從世系看,乞顏部的孛兒只斤氏,蒙古是更籠統的稱謂。成吉思汗認為游牧是生計,游牧也是學校。
四個嫡子的妻子,選的都是和自己的血緣相當遠的女性,這也是從游牧學到的。可以想見,應該是從畜牧當中學到近親結婚不能生出優秀的孩子,在這個地方,搶婚才會如此之多。近處雖有漂亮的女人,卻故意從別的地方掠奪。
──本文摘自《成吉思汗一族(貳)征服中原》
忽必烈:要了解人心以前,必須要先知道他有何不同之處
從忽必烈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在琢磨,該如何去伺候身為拖雷家之長子的兄長?不僅兄長,他對了解每個人的心也很有自信。要了解人心以前,必須要先知道他有何不同之處。
揣度兄長蒙哥的心情成為忽必烈的習慣。在牧場上看見健壯的馬匹時,忽必烈先想到的是,蒙哥會喜歡這匹馬。食物擺在眼前,他想到的是,這對蒙哥而言,太鹹了吧。
比起自己的喜憎,兄長的嗜好更重要。但仔細一想,這正是了解他和自己迥異之處的不二法門。
──我的作戰方法和蒙哥大不相同。
忽必烈對此心知肚明。
不打沒有把握贏的仗。
成吉思汗的戰法中,最讓忽必烈感動的就是這一點。
被問到想打何種戰法時,忽必烈回答說,是最近從姚樞那裡聽來的、宋太祖的武將曹彬的戰法。
曹彬的戰法是儘量不殺人。而在以殺人如麻為榮的蒙古人中,有意學習曹彬的忽必烈的理想,反而被視為異類。
害怕殺人,會被當作是卑怯的表現。
將曹彬的事蹟傳授給忽必烈的當然是姚樞。
「在咱們的集團中,要打這種戰法相當困難。」
姚樞在談起曹彬的事蹟時,補充了這麼一句。
「雖然很困難,但還是要徹底地傳達呀。曹彬的子孫們現在還在宋國嗎?」
一面嘆息,忽必烈一面說道。忽必烈內心嚮往著文明,卻必須將這份憧憬隱藏起來。
* * *
忽必烈既不懷柔,也不玩弄詭計。他想的是心與心相撞擊,產生了火花後,再溫暖地擁抱它。
(如果哥哥辦不到,就只好由俺替代他來做了。)
他總是這麼想。……
然後,「改造蒙古」非靠自己不可的決心,在胸中開始沸騰起來。
從前的蒙古領袖,不管怎樣,都是為了獲得大汗的地位而傾盡全力。但是,新蒙古的領導者,比任何事都要緊的,必須重視:
──大義。
由於重視大義,因而捨棄不了從安南一路走得疲勞困憊、正等候友軍接應的兀良合台的軍隊。
有如怒濤般地湧到長江,包圍了鄂州,並非是想奪取那兒。為的是讓宋軍慌張地趕緊跑來防衛,沒有北上攻擊兀良合台軍的餘裕。
──本文摘自《成吉思汗一族(參)往滄海之道》
耶律楚材:以紊亂先帝法度的方式產生的詔書,臣不敢承接
窩闊台於公元一二四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去世,從年初開始,病勢就很沉重,皇后脫列哥那有足夠的準備時間。
拖雷家的蒙哥和窩闊台的孫子失烈門,在形式上雖然被指定為繼承人,但實際上貴由是最具有力量的。察合台臥病使事情更容易處理。
成吉思汗的遺言幾乎是絕對的,由於拖雷的自我犧牲,使窩闊台的登基毫無問題。儘管如此,耶律楚材仍被視為擁立窩闊台的功臣。
下一任大汗如果是蒙哥就不會發生問題,但脫列哥那拚命地從事非貴由繼位不可的工作。
楚材也被徵詢了意見,他答道:
──此非外臣所敢與者。
翌年(公元一二四二年)被算作是稱制(攝政)元年。
歐洲的「長子軍」撤退了,伐宋軍卻繼續作戰,主要由張柔指揮。
由於在萬安宮有重要的會議,重臣們都聚集在那裡。攝政脫列哥那環顧一下眾人,開口說:
「為了迅速處理政務,我將蓋上御璽的空白詔書交給奧都剌合蠻,希望隨時讓他填寫內容。怎麼樣,有沒有異議?」
口氣像是傳達已決定了的事項,而非徵詢意見的態度。
楚材當場發言道:
「這個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聲音極大。楚材的大嗓門頗為有名。當他一開始大聲起來,已故的窩闊台曾說過:「你想和我打架嗎?」
「決定下一任大汗的庫力爾台,如今尚未召開。眼前這個天下仍是已故的先帝的天下。在朝廷的憲章中,將空白詔書委付臣下一事,可是隻字未提唷。以紊亂先帝法度的方式產生的詔書,臣不敢承接。」
楚材的話在現場引起一片騷動。起初覺得有些顧忌,但嘈雜聲逐漸大了起來。
「我也仍是先帝的臣子,希望遵循楚材所說的先帝時的常規。」
剛從歐洲歸返的速不台繼楚材之後如此發言。接著,剛從伐宋戰爭回國的張柔站起來說道:
「無署名的詔書乃前所未聞之事。吾等服喪中的臣下,希望切實地遵循先帝的常規。」
對軍隊的最高首腦的意見,皇后脫列哥那也必須聽從。她咬著嘴唇,用發抖的聲音說:
「那麼,就遵循先帝的常規吧。」
脫列哥那與奧都剌合蠻慘敗。
他本想乘皇帝駕崩的大好機會,一舉奪取政權。但事情不如預期的順利。蒙古本質上仍是軍事國家,文書政治才剛起步。凡事皆以文書為準的中國只不過是榜樣而已。而且,蒙古大部分的幹部不識字,即使識字者對文書政治也不表敬意。
實際上,奧都剌合蠻就是瞄準了這一點。文書政治不成熟、不太受重視的現在,才是能藉文書篡奪政治、奠定基礎的機會。
但也有像楚材這種人物,精通文書,認清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國家會因文書而政治普及。以遵循先帝的常規為名義,讓速不台這種人也能接受,因為這與他憎恨只看重賺錢的「色目人」的情緒是相符的。而進一步地獲得張柔的贊同,顯示了楚材的背後有漢人的實力在支持著,他們以漢族世侯為首,正逐漸地掌握政治的力量。
──摘自《成吉思汗一族(貳)征服中原》
文天祥:不坐元朝所提供的椅子,不躺元朝所準備的床
他抵達大都的旅舍後,意外的人前來與他會面了。是柳娘和環娘兩個女兒。文天祥也從其他人嘴裡知道,在空坑戰敗中失散、成為俘虜的人們,被帶到了大都。他感到意外的是,兩個女兒好像在等待自己似的,這麼快就來見他。
她們被東宮住所的官員帶過來。文天祥收起微笑繃緊了臉。能和女兒們見面是高興的事,但她們並非悄悄地前來相見。
因為她們和官員一起前來,所以,應該是被迫要說服父親。
「柳娘、環娘,妳們來得好。為父我如果聽從元國所說的話,那麼,既能和妳們的母親相見,也能和妳們一起生活。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覺得歡喜。但是,我不能這麼做。為什麼做不到,等妳們再長大一些就懂了。」
在女兒們開口以前,文天祥如此說。兩個女兒哭倒在地。
現在,女兒們還沒有說服父親的能力。元朝也並不期待。只是希望文天祥見到兩個女兒後心情動搖。文天祥的內心雖然動搖得很厲害,但那並非為應否歸順而動搖。歸順的問題已克服了。或者,不如說它一開始就不存在。
文天祥亦為凡夫俗子。
這是大元皇帝忽必烈與大宋遺臣文天祥之間的戰爭。如果文天祥是凡夫俗子一事被承認,那就是忽必烈的勝利。如果不是,那就是文天祥的勝利。
「母親大人也說,柳娘如果慢慢地反覆讀父親大人念過的書,就會理解父親大人的心情。」
柳娘邊哭邊說道。柳娘還能說話,但環娘不管想說什麼,因為哭泣,話都聽不見了。
* * *
繼女兒之後來拜訪文天祥的,是年次相差十二年,在科舉中以榜首及第的留夢炎。他這個男人認為,文天祥因想自抬身價推銷自己而拖延歸順時間。
文天祥也很厭憎這個逃亡狀元。他進到旅舍來之後,文天祥說:
「你是在主上的左右效力的丞相吧。當臨安被敵人包圍的時候,宮廷的任何角落都看不到你的蹤影。主上因為心慌而全身發抖。被你背棄的不僅是主上,江東父老也曾期待著狀元丞相會設法營救呢。你有何顏面見江東父老?在地下的項羽看到你的行為,也會氣得跺腳呀。」
文天祥說出這種罵人的話是很少見的。
文天祥有個叫文璧的相差一歲的弟弟。兩人一起接受科舉考試,兄長天祥以榜首及第,而弟弟文璧後來做了地方官,當元軍蜂擁而來時,他和許多人一樣地投降了,成為元朝的官吏。
官員一旦逃走,地方的秩序就恢復得慢,致使庶民難受。因此,文天祥倒並非一概地責備投降這件事。
然而,身負職責的丞相,背棄年幼的皇帝還有庶民則是不可原諒的。所以,他破口大罵留夢炎。
留夢炎面色蒼白。他本來是來勸人歸順,卻一句話也沒說,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讓那個奇怪的男人去做呀?即使想投降也會作罷吧。」
忽必烈嘲笑著讓留夢炎去說服文天祥這件事。派人去的是丞相孛羅。
「那麼,讓我去勸一勸吧。」
孛羅退下了。他走出去以後,忽必烈說:
「這樣反而好也說不定。」
孛羅傳喚文天祥到樞密院去。文天祥照例不坐元朝所提供的椅子。他席地而坐。他在旅舍裡也不躺元朝所準備的床。他攤開南方庶民所使用的草蓆睡在上面。這些東西,都是張弘毅準備的。
「你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元朝的椅子嗎?」
孛羅氣得青筋暴露。
「我是在江南出生的。我想遵循出生地的風俗習慣。」
文天祥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個表情越發讓孛羅生氣。
──文天祥雖是俘虜,但暫時要當成俺的賓客來對待。
由於忽必烈有此吩咐,所以,必須小心接待他。
孛羅當然也說服失敗了。
──本文摘自《成吉思汗一族(肆)斜陽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