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是橋 依然董橋 憾事外一章 設若取掉「襯裡」

依然董橋(2)
王為松╱上海教育出版社副總編輯

  這不免要令那些腦筋不肯也不易轉彎的人士大跌眼鏡了。我們縱論新式標點的文章還少嗎?可寫出來的大多如同起草法律條文,謹嚴以至刻板,多的是叫讀者太沉重的訓導,少的是叫人跌破眼鏡的靈動之氣韻。當然,文體不同,筆法互異,我只是有些擔心,意識深處太多太深的禁錮與束縛、現實與功利的壓迫與誘惑是否會榨乾我們的審美趣味?

  董橋走紅學界書林,簡單的原因是由於我們的身邊沒有人像他這樣別緻而生動地說話,這是否就像我們把鳴鳳的創造者奉為敢講真話的作家乃是因為他處在一個沒人敢講真話的時代一樣呢?作家講真話,本來是理所當然,同樣,作家調動並放大自己的審美感覺與經驗也是份內之事,現在,卻都成了人們嘆止的對象,是不是我們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呢?如果不是個人的短見,那麼會是什麼原因呢?

  我喜歡董橋的文字,就像我一直尊重巴金的人格一樣,而這兩樣都是目前的我所需要進一步補充的。突然記起巴金在〈懷念從文〉中最後一句話,至今記得:「中國知識份子的悲劇我是躲避不了的」。令人心顫。

  巴金以人類的良知開始懺悔並檢討自己的過去時,我們開始思索,固定著我們思維的語言在多大程度上又反過來侵蝕著我們的思維。當我們在人生啟蒙的第一課上學會了「萬歲」與「永遠」時,我們學會的恐怕已不僅僅是一兩個詞語,更多的是積澱在這些詞語背後的巨大的社會-文化內涵,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籠罩著我們的生活,直到我們開始具備自省與他省的能力,並被許可應用這一能力。詞語與它所擁有的文化內涵以及支撐著它的社會背景,如鹽在水,只覺其鹹,而水鹽難分。有一則笑話,說法國人在他們自己編寫的英語教材中,第一課的內容是學「我的裁縫很有錢」,從此,在法國人的心目中,英語也由此成了一種可笑的語言。這是語言獨特的魅力,也是它的魔力。

  我不敢說,我對董橋的接受在多大程度上與這種反思有關,但至少我們從董橋的睿智雅致的筆調中讀到為我們所不熟悉的表述方式,這樣的方式不僅同樣可以表達我們對世界的感受,而且似乎更誘人。

  董橋之被接受,語言的陌生化新鮮感僅僅是一把鑰匙,我們早就在大學的語言學概論課堂上,見識過「綠色的思想在瘋狂地睡覺」這樣的囈語。我們尋求的不是離奇的語言外殼,這恐怕也是大多數讀者無法接受現代詩的緣故,當詩人太執著於語言本身時,他們也就漸漸地忽視甚至會明確地無視他所需傳達的經驗與事實。我們比之陌生化更為注重的是意味。語言當然不會因此而淪為工具,它在傳達意味的同時,也就成為有意味的形式。那麼,陌生化的語言究竟向我們傳達一種什麼樣的意味呢?對於小說來說,這種意味是它所承載的社會-歷史的容量,對於散文來說,這種意味,我更願意把它說成是一種趣味。作者的文化背景、知識結構、生活閱歷、修養品味、生命底蘊都集中在這「趣味」之中。董橋最感染讀者的恐怕就是他洋溢字裡行間的文人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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