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標點沒有幻化成健壯的村姑,而是變成中國舊式大家族中一位蓄積著青春衝動的ㄚ環,這本身便是一種很文人氣的比喻。董橋在行文中根本沒有交代鳴鳳是何許人,這是因為他已將不知鳴鳳為誰的讀者撇在了自己的讀者圈外,這也是他文人氣的又一個注腳。
且不去說他如何鍾愛明式家具古玩字畫,如何走進世界上最大的書店而感慨系之,單是春日戲筆時,也要計較這春天是不是姜白石小杜吳梅村的春天,馬路呢,也要看是不是狄更斯哈代勞倫斯毛姆老舍徐志摩的馬路。在一個陽光普照的下午,走在這樣一條文人氣濃郁的馬路上,看到一本詩集,因為喜歡書名,再貴也買了。董橋的喜歡並不張揚,很有修養與分寸:
我喜歡這個集名。我喜歡封面上那幅女詩人不穿奶罩穿背心的側影。整個封面的底色是黑色。詩人有一斗金銀。詩人的手臂上有幾點雀斑。詩人把這本詩集獻給她的祖母。這本詩集只集了三十五首詩。每一首詩都不長。
這個詩集的集名是:《不穿奶罩的詩人》。
問問自己,也是這樣,一本書的內容有時變得並不重要,倒是它的版式、裝幀、目錄的編排,或者前言後記中的某一句話,正印合了當時的心境,便把買書作為其時其地心情的一種證明。為了那個水晶球的下午,為了多少年後還能觸景生情,於是自己製造了一個可觸之景--買了一本不相干的書。我的書架上便不乏這樣的書。這類書的扉頁大多還題寫了大段的現在看來可能有點莫名其妙的話。
像所有具有通感的文人一樣,董橋也常常更願意以書和女人來解釋或比喻周圍的事物。比如,他說:
窗外天色有點迷濛,像咸通九年刻本《金剛經》的墨色。
比如,他說:
一夜之間,春天來了。……重要的是,你可以看到女人雪白的頸和男人毛茸茸的胸膛,因為女人衣服的領子忽然低下來了而男人的衣領忽然鬆開來了。
當然,最著名的比喻,還是將女人與書相互比照,把女人比作辭典年鑒散文不等,柳蘇先生的文章中這段引文,也是引導我通往董橋的一座橋。文人趣味,總不離關乎食色,食分兩種,一為吃喝,吃要吃出蕭美人蒸出來的文化(見《文匯報》1996年7月27日),喝能喝出茶貞茶淫(見〈「咖啡或茶」〉,載《董橋文錄》);二為精神食糧,首當其衝便是讀書藏書。對此,董橋自己有一段話,很是貼切:「古今中外文人雅士,筆下東西大見情致者,多關具審美能力,品味獨到,色食絕不馬虎。」品味,當為品位。這話映證到他自己身上,不離左右,有文章為證,自己去看。
董橋有豐富的聯想,活躍的思維,考究的語言,看似信手捻來隨意寫下的典故逸聞,略帶賣弄的智慧與書袋,說到底,是文人的情懷,學人的博識,書人的雅致,閑人的雍容。
在股市翻滾、物價日漲的今天,最是文人不平衡。那要,借董橋之酒杯,澆自家之塊壘,不也是一種慰藉嗎?當然,董橋的趣味不在於調劑社會的失範,他提供我們一個思考的角度,也確立一種人生的態度。至於你選擇與否,命在各人。所以,我總感覺,「你一定要看董橋」,話中未免霸氣太盛;而有人則一定要把董橋請下玩月樓,是不是也太干涉了人家的自由呢?
凡事沒有一定,董橋依然董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