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最早在新店花園新城推動「通泉草家庭文庫」時,由於「涉世未深」,對「親子共讀」尚處在懵懂階段的我,便只能把自己一路摸索來的一些體驗,老老實實的告訴當時的大人。--我請他們把手中的繪本如實的唸出來,毋需加油添醋、也不可偷工減料。結果,這「破天荒」的作法,似乎引起了他們諸多的疑慮。畢竟,在這之前,幾乎沒有人是用這樣的方式,在唸書給台灣的小孩聽的。
繪本的文化,彼時尚未在台灣扎根,孩子的身邊,雖然開始有繪本環繞,但大人卻只能依樣複製小時的經驗──把繪本當成是以前閱讀的那些故事書或毫無精彩可言的「課文」,於是,「新手大人」學著之前的大人,不是在畫面上指指點點,就是依著大人本身的意思,不斷的延伸、演繹,致「竄改」了故事而不自知。大家都以為,不這樣「唱作俱佳」,就難以博得孩子的好感與注意。所以,當我提議用最樸質的聲音「清唱」繪本時,確實有不少大人覺得武功被廢了大半,一時之間,變得不知何所適從。他們問:「這樣會好聽嗎?」「不加入任何的演技,會生動嗎?」「不需要對孩子解釋、提問嗎?」「難道,真的沒有什麼技巧可循嗎?」…
其實,如果我們清楚了在繪本與小孩之間,大人所能扮演的角色,我們就不至於大意、也不至於如此戰戰兢兢了。只怪當時的我,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去清楚的告訴大家--作品當前,假使我們的目的只是想要幫助孩子、讓他們得以透過讀圖、聽聲音的方式貼近繪本,那,大人便只需扮演好「傳遞者」的角色就行了。而所謂的「傳遞」,不外乎是透過「原味重現」,以傳達作品。也因此,「忠於原著」就成了「親子共讀」時,大人必守的分寸了。當然,忠實的把書上的文字唸出來,並不等於是「照本宣科」,而是要讓孩子像在品嚐音樂那樣,不僅聽見了「原聲重現」,也嗅到了原作者的情感,並看到了傳遞者的詮釋力道和深情演出。
這樣的共讀方式,除了練習、揣摩,果真沒有任何的訣竅可言。所以,一開始,我也只能在大人們的狐疑眼神中,不斷的以「身體力行」,企圖去說動他們。還好,孩子們為這樣的方式作了最佳的見證。我發現,只要挑對了繪本,而大人又對手上的書有著相當的喜好,那,接下來便是只要投入感情、用平日對孩子說話的自然語調去詮釋「繪本曲目」中的節奏和情感,就足以讓孩子們如醉如痴了。這傳遞本身不僅吸引人,也讓孩子不因大人中途的解釋、詢問而分心,更不會因為過多的演技,而分散了孩子讀圖的的機會。因為心無旁鶩,所以,孩子們從專注中識得了與作品水乳交融的樂趣,從此,只要大人亮起手中的繪本,孩子們便幾乎是「無一倖免」的像被吸盤吸住一般,為繪本以及身邊的大人著魔不已。
可見,大人的那些疑慮,都可在與孩子的真實互動中不攻自破。習慣於在說故事中製造「喧嘩」的大人,將會因孩子聆聽時的沈靜表情而詫異,原來,「喜歡喧鬧」乃是大人對小孩的一大誤解,好聽的故事在於它的本質,而不在它的周邊效果;至於孩子,則有足夠的敏銳,去貼近一個沒有矯飾的作品呈現。例如:即使是像《在森林裡》這樣一本黑白、氣氛安靜的故事,也都不需要靠大人為之「著色」,就足以讓孩子「陷入」作者所描繪出來的那片深邃森林。而大人搭配書中氛圍所流洩出來的悄靜聲音,就好像是背景音樂一般,讓孩子得以一邊看著畫面,一邊邁開想像的舞步,循著書頁,去實現他們在森林裡與動物交遊的夢想。最後,孩子們則是在書中父親角色充滿理解與關愛的語調中,滿懷放心的重回現實。而這種跨越現實藩籬、以滿足自我的內在經歷,不也正是「閱讀」的一大樂趣嗎?
對孩子們而言,能夠沈浸在畫面和語言所交織成的繪本故事裡,乃是人生一大享受。大人的誇張表情和演技,固然也很吸引人,但是,卻相對減弱了繪本圖文表現原有的張力。曾經有大人因為講一本關於巫婆的繪本,而露出呲牙咧嘴的「巫婆臉」、企圖強化書中角色的恐怖特質。結果,孩子們一個個露出驚懼的眼神,朝著大人直看,卻壓根忘了繪本的存在…。他們想必是被大人精湛的演技嚇呆了,但是,他們的驚恐,卻完全超出了原書所要緩步經營的文學效果。所以說,在以傳遞作品為主要目的的「共讀」裡,過於誇張的演出,實有「喧賓奪主」之嫌,它讓孩子看到的,是大人的演技,而非原書。這,似乎完全偏離了我們要讓孩子悠遊書間的原意,故大人在唸繪本給孩子聽時,還是要學著壓低自己的「表演欲」,去扮演好「樂師」和「畫框」的角色!
幾年下來,仍有大人無法體會箇中滋味,遂恨不得身邊討書唸的孩子快快長大、或是依然用「大殺風景」的方式,在唸繪本。但也有「食髓知味」的大人,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提煉,而識得了快樂共讀的秘方。那就是:把說故事當成是一件快樂的事,不打斷、不說教、不竄改原著,經常練習、真情投入、自然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