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愛上了迷路與閒晃。
小時候放學回家,脫離了路隊的路徑,總是甩著書包唱歌兒,抄近路或繞遠路的,在大街巷弄間鑽來竄去,一下子希望遇見心儀的男同學,一下子想逮隻吵人的蟬,一會兒又停步在馬路旁,呆立看飛駛的車輛,當時不覺光陰之驚心,常常晃著晃著,天就黑了。
那時節我總是一個人,吹拂著孤獨的自由與自在。
回家之前,最後不變的總是,進了阿婆的柑仔店。看著她叮叮噹噹的貨架,一邊閒聊天磕牙,一邊看能不能騙到免費蕃薯籤,且猶豫不定的思考目標靶心——今天買什麼好呢?哪個零食或是小玩意?
搬離了老家後,許久遺忘了那種閒適的、散漫的、無所事事的、美好的遊蕩。很久之後,有一天不可遏制的神奇漩渦將我吸入那古老氛圍,直到重新出水如此熟悉。
那是許久不曾感受的,脫離路隊後的感覺,在逛玩具之中。
愛情的謎題
幾年之前,有一天突發奇想去算命,那位據說很靈驗、索價高昂的算命仙看了命盤,好笑的說:「妳這個人啊,就算是玩,也會玩成精!」我對這鐵口直斷不很服氣,周遭那麼多人愛玩、也勤於玩,扳手指算也輪不到我頭上(有人有異議嗎?),況且吾人慣常思考可是社稷國家之事,出國也是公差居多,我哪裡愛玩啦?
數年後,等到我從滿屋的食玩、轉蛋、魔玩、場景堆中抬起頭來,非常慶幸沒有跟算命仙嗆過「不準就砸招牌」的挑釁大話,免除了爬著滿地找牙的厄運。生活在電視廣告、時尚雜誌日日轟炸的大都會中,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天天經過全國最高價地段的名品精妝店,仍是微笑讚嘆、轉身離去、毫不留戀。不是老僧入定,我只是疑惑,各種物質散發出來的,究竟是何種不同的費洛蒙?為什麼那些眾人激賞的,卻無法成為迷惑我心的東西?
這事就如同戀愛一樣的不可解,本質上也確實是愛情,是人體小宇宙一個不能拆題的謎。
隨著藏書與藏玩的累積,首先遭遇的,就是激增的空間壓力,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一方面因為自己的興趣而快樂,一方面也懷疑這是否是消費之惡?同時,我還有著所有戀物藏書狂,對時間及佔有的焦慮,這也是本書誕生之由來——從小我就相信,只要通過了印刷與呈現的魔法之鍋,萬事萬物就不會消失(當然這又是另一個妄想),這是每位說書者的天真之處——他們相信傳播出去的,就能壽與天齊。
說書者的天真
魔玩食玩的前輩藏家,在這條路上可說是前仆後繼,也因為我們珍愛這些玩意,因此當藝術家村上隆和原型師Bome的「Miss
Ko2」魔玩,可以在紐約以56萬美金賣出;海洋堂的魔玩食玩可以巡迴日本的11個公立美術館展覽;一組食玩(江崎固力果之「回憶20世紀」)一年能有1000萬個銷售量;玩具公司BANDAI轉蛋的營業額,一年就有215億日元……我們並不吃驚,這都是該來的肯定,這些原只是人們眼中「小孩子玩意」的產品暢銷背後,象徵的不只是龐大商機,更是一種社會歷史交叉反映的新文化現象。
不過對我來說,銷售數字畢竟不是重點,就好像真愛不會因為情人擁有的掌聲,而讓你決定戀情的生滅。資本社會的商品銷售、品牌塑造,只是種純粹的炒作魔魅而已,看看LV(不滲水的鐵達尼皮箱)、Chanel(優雅強悍的祖師娘Coco)、甚至是最近的海洋拉娜(燒燙傷之神奇重生),不也都如此?只能說是「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吧。
所以,想要煉成一鍋魔藥,我該感謝的,可不是只有爐中的神奇材料而已,本書牽涉的工程遠比我想像的繁瑣浩大——首先感謝催生的文編曾淑正、以及協助翻譯的弟弟,沒有二位,本書恐怕不可能誕生,而攝影陳輝明、徐志初,美編楊瑞明,以及中原印製堅強的「去背大隊」,付出的心力也極為驚人。感謝默默協助的淑暖、美惠,很少出聲的總經理、董事長,還有常一起買逛的玄琁、持續鼓勵的靜文和師父、以及天賀和NINZIN等同好,感謝建邦慷慨出借藏品、所有協助搜刮藏品的商家、賣家、甚至買家,以及買了這本書的讀者。
該感謝的人太多,若是遺漏了,就來打我,下次不敢或忘。
最重要的,是我的家人,沒有您們,我什麼都做不成。
比起浸溽數十年的前輩,我只是個生嫩新手,若有任何差池,全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如果野人獻曝,能獲得多方的指教,實在謝天謝地;若又能拋磚引玉,招引更多同好,則更是深切的期待。我的小小私心,是希望更多人瞭解魔玩的豐富與美麗,收藏品類才可能源源不絕,不會成為曇花一現、或是盲目跟隨的蛋塔風。
而本書的未竟之言,將收錄在下一本《食玩吞天地》,或許屆時自然、歷史、宇宙、妖魔……還有多人熱愛的「萌∼萌∼」美少女等等,能夠滿足大家的想像。至於我這不才的作者,除了獨樂樂,還希望眾樂樂,須知憂歡都在一身,而不是單單寄望玩具。
《孤獨的蠹魚》是台灣前輩作家龍瑛宗的文學論集;《悲哀的玩具》則是他推許的詩人石川啄木(1886-1912)的詩集。學者陳萬益曾寫過紀念龍瑛宗之文「蠹魚與玩具」,描寫龍氏:「猶如蠹魚,孜孜矻矻的以文學餵食自己的靈魂,排解自己的孤獨;可是,文學雖然像暗夜的一顆星,殖民地陰影籠罩底下的一盞燈火,為生命帶來一點希望,終究只是夢想,文學猶如石川啄木的詩集名稱,是『悲哀的玩具』。……文學,為龍瑛宗帶來了美和希望的啟示,支撐他走過黑暗和喑啞的世代,他凝神,他靜觀,他含藏,他在脆弱的身心裡蘊育最不假外求的、卑微的愛與關懷,以及生命的感動和幸福。」借用此一篇名,寄喻藏書者與藏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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