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世界真奇妙

  父親還教了我很多關於電子學的知識。我會的都該歸功於他。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還不滿四歲的時候,他就開始教我,向我解釋跟電子學有關的事。那時他還沒到洛克希德做那份列為最高機密的工作,當時他還在洛杉磯的電資系統公司(EDS)工作。

  我最早期的記憶是有個週末,父親帶我去他工作的地方,給我看一些電子零件,然後把零件放在桌上讓我邊看邊玩。我還記得他站著操作某台設備的模樣,不知道是在焊接還是做什麼,但我記得他把某個東西和某個東西串在一起,那東西看起來像小小的電視機,我後來知道,那是示波器。他告訴我,他正試著把影像放到示波器的螢幕上,還要讓線條穩定(我記得是波型),好讓他的老闆相信這個設計可行。

  我記得當時我坐在那裡,小小腦袋想著:喔,他的世界實在了不起。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哇!」懂得怎麼做這些事情的人──懂得怎麼把一堆小零件拼湊起來、讓這些零件能合力做點什麼事情的人──一定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這確實是我當時腦子裡所想的。

  當然,我那時還太小,還不能決定長大後要當工程師,這個念頭是在幾年後才冒出來。我那時甚至還沒看過科幻小說或關於發明家的書,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父親在我眼前所做的事,不管是什麼事,都是重要的,而且是好事。

  幾年後,我大約六、七歲的時候,我記得父親在公司對著一夥人展示另一項設備。當場有一大群人,不只是他的同事,還有我們一家人和其他家庭。他展示的應該只是一台鑽孔機。

  雖然我還是小孩,但父親告訴我,待會兒讓我去扳動開關,啟動機器。他說我一定要在適當時機開動機器。

  我還記得當時我一直擔心,到底什麼時候才是適當時機。是現在嗎?是現在嗎?到底我該在什麼時候把它打開?是現在嗎?我父親忙著和別人聊天說笑,這些人正等著看我打開機器。突然間,我覺得時機到了,我無法解釋為什麼,但內心的聲音告訴我,就是現在。所以我就去把開關打開了。

  我聽到一陣大笑,但不知道他們為何而笑。我忽然了解到,我太早開機了。如今回想起來,我認為或許我的害羞性格就因此而起。你知道,當你非得說話或做什麼時,會因為害怕失敗,而緊張到胃抽筋。

  或許那是我第一次搞笑,但絕非有意。

知道其他小孩不知道的祕密

  但父親也教我很多東西,很正經的東西,讓我在工程方面啟蒙極早。通常都是因為我問了一個問題,所以父親開始教我一些東西,而我的問題還真不少。

  父親是工程師,所以家裡到處都有各種有趣的東西。我家到處都看得到電阻,當我問:「這是啥?什麼是電阻?」時,父親總是會給我答案,而且是連七歲小孩也能聽得懂的好答案。他是非常好的老師,很會溝通。

  他不會由上而下解釋電阻是什麼,而是從頭講起,一路回到最源頭的原子、電子、中子和質子開始講。他解釋這些東西是什麼,以及如何組成萬物。我還記得,我們花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來談不同型態的原子,然後我學到電子是怎麼在物體(譬如電線)裡流動。最後,他才解釋電阻是怎麼回事──都不是透過計算,而是用常識來解釋,因為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哪懂得計算呢?你明白了吧,他一開始就給我古典電子學的訓練。每個工程師一生中總會在某個時候開始了解電阻是怎麼回事,他們領悟的時間通常都比我當年的年紀要大一些。但是我到了小學四年級,就已經明白這些事情了。

  父親總是在我身旁,幫助我了解更多的事,例如光。我想知道燈泡是怎麼運作的?跟我同樣年紀的小孩沒幾個知道──說不定大部分的成年人也不懂。但父親解釋給我聽:先解釋光線是怎麼產生的,然後電子怎麼流過電線,因此怎麼讓燈泡發亮。我想知道燈泡怎麼樣發亮。他又回到源頭,解釋愛迪生如何發明燈泡,以及他是怎麼想出法子來的。愛迪生了解,基本上你必須創造出真空的環境,因為如果燈泡裡有氧氣的話,電線發熱時就會燒起來。所以燈泡裡是真空(也就是說,燈泡裡沒有任何空氣),問題是要如何讓大量電子流過電線而發熱。

  越多電子流經電線,電流就越強,燈泡就越亮。真酷!我還不到八歲就懂得這個道理,讓我感覺與眾不同,和我認識的小孩都不同。我開始覺得,彷彿我知道了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父親教我的最重要一課

  我得在此聲明,父親從來沒把我在電子學上的進步當成多了不起的大事。他教我很多事,沒錯,但他擺出一副這對我來說很稀鬆平常的樣子。到了六年級,大家都知道,我的數學和科學程度已經超前很多。我去做了智力測驗,結果他們說我的智商超過兩百。但父親從沒逼我走這條路。那時我們住在艾德蒙頓大街上,家裡有一塊小黑板。他三不五時拿出小黑板,只要我發問,他就回答,還在上頭畫圖。

  我記得他給我看,把正電壓連到電晶體的一端,從另一端出來負電壓時會怎麼樣。當時裡面一定有個換流器,有個邏輯電閘(gate)。他甚至用手邊能找到的二極體和電阻,實地教我做出「AND」(且)和「OR」(或)的邏輯電閘。他教會我:在這些電路中需要電晶體來放大訊號,並把其中一個閘的對外輸出連接到另一個閘的輸入端。

  這時他所教的正是地球上任何數位裝置的基本運作原理。

  他花了很多時間教我這些小事情,對他而言是小事情,即便快捷(Fairchild)公司和德州儀器(Texas Instrument)十年前才剛開發出電晶體。

  這真的很不得了,想想看,父親在解釋電晶體的道理給我聽的時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還只看過真空管!他是個一直走在技術尖端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從事機密工作的關係,他可以接觸到先進科技。結果,我也站上技術的尖端。

  父親教我,不要死記零件是怎麼串連起來形成電閘,而要學會電子在電閘中怎麼流動,電閘才能發揮功效。要真正理解知識,並把知識內化,而不是只從書上學會線路圖而已。

  我到今天設計電腦時所用的智慧與方法,背後的驅動力仍是他當年教我的這些事。

  即使如此──即使他以小孩能懂的語言解釋和教我這麼多──我還是想告訴你他教我最重要的一課是什麼。因為這是一直在我腦中縈繞不去的,比誠實還重要。他灌輸我當工程師的意義是什麼。我的意思是指當工程師中的工程師,當個真正的工程師。我記得很清楚,他告訴我,放眼全世界,工程的重要性是沒得比的。能做出電子設備造福人類的人能把社會提升到新的層次。他告訴我,工程師可以改變世界,改變很多人的生活方式。

  直到今天,我仍相信工程師是世界的核心人物,而且我相信,我永遠會是個工程師,一輩子都奉獻給工程事業。我知道工程師只要創造出新東西,總會有人爭辯這項創新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原子彈就是個例子。我父親認為,改變是驅使世界向前的動力,我們走在這條路上,基本上所有的改變都是好的。人們想要的任何產品都是好的,而且該製造出來,不應受到政府或任何人阻撓。我很年輕時就有這種想法,當時我大概只有十歲或更小一點。在我心中,基本上科技只有好沒有壞,我一直抱持這樣的想法。

不只是技術狂,還要當藝術家

  你得明白,就電子學的發展而言,一九五○年代的北加州和今天完全是兩個世界。舉個例子,在我長大的地方,只要家裡的電視和收音機壞掉了,大家都得自己動手換真空管。雜貨店裡頭都有巨型的真空管測試器,而家裡的每個人──不管是爸媽或小孩──都知道怎麼操作這部機器。我的意思是,我們都知道電視機壞掉的時候,要打開電視機,把真空管拿出來送到雜貨店,插入測試器裡。上頭有個指針會告訴你這個管子是好是壞。你可以當場在雜貨店買到新管子來替換,帶回家直接安裝到電視機裡。

  也許你年紀太輕不記得這些事,這個辦法有點笨拙,但很有用。缺點是得花人力:把管子拿出來,一個一個測試,再把管子裝回去。太麻煩了!我以前常看著這些真空管,試著把它拆開,這些管子好像燈泡中的鎢絲般,很容易發熱,說不定會像燈泡一樣燒掉。我曾經想過,該怎麼做出不會燒掉的真空管,又該怎麼做出不需要真空管的電視。這樣使用起來就會輕鬆多了。

  我以前就這個模樣,一向都是如此──現在似乎也還是如此。我一直有著技術面,也有人性面。譬如說,我記得我在十歲時告訴父親,長大想像他一樣當工程師,但我也說過,我想要像學校裡史桂克小姐那樣當五年級老師。結合技術和人性面成為我日後的人生主軸。我是說,即使是像設計電腦這樣的事,我都看過太多技術狂只想做技術面的事,只想把一堆晶片拼在一起,使電腦運作起來而已。

  但我想要像藝術家一樣把晶片組合起來,而且做得比其他人都好,絕對讓使用者覺得輕鬆好用。這是我打造第一台電腦時的目標,也就是後來的蘋果一號。蘋果一號是第一台用鍵盤輸入的電腦,也是第一台有螢幕的電腦。「好用科技」的想法在我兒時就已深植心中。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要打造出人們實際能用的機器,而後來果然美夢成真!

  無論如何,隨便你碰到哪個認識我的人,都會告訴你,我就是這樣的人:一個工程師,但是個會把人放在心裡的工程師。

(摘自《科技頑童沃玆尼克》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