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上下)
法國文化資產中的一塊璞玉
文/阮若缺(政大英語系教授)
一八○二年,在法國誕生了兩位文學奇才:雨果和大仲馬。長久以來,學術界對雨果推崇備至,然而與前者相比,大仲馬似乎就相形見黜了。後者遭漠視的原因是,他常和別人集體創作、道德觀念不夠純正、老把戲劇和小說兩種不同的文類混寫、而且「大批製造」,品質堪憂。但難道不是因為嫉妒他的作品受大眾喜愛,本本暢銷嗎?
直到一九八五年,克勞德•修普(Claude schopp)的博士論文,算是替大仲馬「平反」了。歷史學家亞蘭•德高(Alain
Decaux)並成立了大仲馬之友會,藉其兩百年誕辰之際,寫信給席哈克總統,表彰作者對文學及歷史的貢獻,並獲准於今年十月三日移靈至萬神廟(法國歷代偉人墓園)。相信大仲馬地下有知,對這遲來的肯定,必頗感欣慰。
在作者六百零六本小說裡,以十七世紀路易十三王朝為背景的三部曲最具連貫性:《三劍客》(Les Trois
Mous quetaires)(1844)、《二十年後》(Vingt Ans Apres)(1845)、《布拉熱洛納子爵》(Le
Vicomte de Bragelonne)(1848-1850)。此外,《瑪歌王后》(La Reine
Margot)(1845)和《基度山恩仇記》(Le Comte Cristo)(1844-1845),也都是家喻戶曉的精彩小說。不過,公認為最經典的,莫過於《基度山恩仇記》和《三劍客》。
本書名字《三劍客》(中譯本亦曾被譯名為《俠隱記記》),實際上是有四位主角:高大的阿多斯因遇人不淑,導致傾家蕩產,成了火槍手;矢志做教士的阿拉密斯,則因於歷一番風流韻事後,而當了「臨時火槍手」。失意的貴族子弟達塔尼昂,因家道中落,只得當差做火槍手一途。不打不相識,就在一次決鬥中,後者與阿多斯等三人結為好友。
小說中除了強調男性的兄弟情誼外,還穿插了兩則愛情故事:一、達塔尼昂愛上安娜王后的忠心侍女波那雪夫人,並和他的三位夥伴開始為王后效命。二、安娜王后與白京漢公爵相意,並贈公爵一條鑲了十二顆鑽石的項鍊做為信物。宰相呂希留主教得知消息,建議國王路易十三要王后在宮廷舞宴時務必戴上它,這無非是企圖對王后的貞操提出質疑,也藉此間接削弱路易十三的威信。
為了破解呂希留主教的計謀,達塔尼昂和另外三個同伴便趕往英國,向白京漢公爵回鍊子。經過多重波折,達塔尼昂終於完成任務。但呂希留派去的米萊狄(阿多斯的前妻)也毫不手軟,她找人刺死了白京漢公爵,又毒殺了波那雪夫人。最後達塔尼昂等人活捉了米萊狄,並將她繩之以法。呂希留主教十分氣惱,卻不得不擢升達塔尼昂為火槍隊副隊長。
新教徒聚集的拉羅舍爾城失去英國人的支持,只好投降。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陸續退出了火槍隊,前者娶了貴婦人,後者進修道院,僅阿多斯留下,直到一六三一年才離開。
自《三劍客》問世以來,無數版本的作者名都印上大仲馬,其實,他並非這部小說的唯一筆者,奧古斯特•馬凱也參與創作。據馬凱本人說:「憑著年輕人的熱情,甚至在尚未商定提綱之前,我就開始寫了實幾卷。經驗豐富、才華洋溢的仲馬,成功地參與其事,最後我們共同完成它。……」從一些他們往來的信札中,亦可證明,大仲馬除了自己動等外,還給馬凱不少十分具體、細膩的指導,他們說是本作品的總工程師。
可是,對《三劍客》做出貢獻的,並不止大仲馬和馬凱二人,據法國文批家阿爾梅拉在《亞歷山大•仲馬和〈三劍客〉》一書中曾指出:「三位才華大相逕庭的作家共同寫出這部小說:庫爾蒂茨制訂了梗概和情節;馬凱擬了初稿;仲馬賦予它生動的敘述、對話、風格與生命。」這段話不僅充分顯現大仲馬和馬凱在《三劍客》作品中所扮演的角色,且給予提供本小說主要素材的庫爾蒂茨一個適切的歷史定位。
大仲馬曾在《三劍客》的序言中聲稱:「……為了編寫一部路易十四的歷史,我曾到王室圖書館搜尋這資料,這並非實情,馬賽市圖書的一張卡片證明,大仲馬是於一八四三年自該餘借了庫爾蒂茨所著之達塔尼昂回憶錄一書,但並未歸還,而《三劍客》中確實向這部書借用了不少人物及情節。
據考證,達塔尼昂確有其人,本名是呂皮阿克,原為平民,因兄長在王室火槍隊立功,故取得貴族身份,賜姓達塔尼昂。阿多斯等三人原本是表兄弟,亦都於一六四○年前後成為火槍手,庫爾蒂茨將他們寫為親兄弟,大仲馬則把這四人改寫成來自法國各方的英雄好漢。此外,在庫爾蒂茨等下,達塔尼昂初抵巴黎結識的小酒館老板娘,於《三劍客》裡變成了惹人喜愛的波那雪夫人,並將安娜王后的持衣侍從與梳妝女官兩人的遭遇,都安在波那雪夫頭上,這替小說增添了許多曲折動人的插曲。而庫爾蒂茨筆下米萊狄的故事,只限於談情說愛,但大仲馬將之融入於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中。我們不禁要讚歎大仲馬選材的功力,豐富的想像力及變化歷史的卓越才能,還有提高女性在歷史小說裡的重要性。
如果我們說雨果是思想派,那麼大仲馬就屬於行動派。其實,大仲馬在小說界展露頭角之前,他的劇本早就大受歡迎。因此,我們不難發現作品中人物活靈活現,言語簡短生動,節奏輕快,動作栩栩如生,難怪多位導演將其作品改編後搬上銀幕,其中尤以《三劍客》的版本最多。事實上,作者寫歷史小說,旨不在描摹歷史,他曾發出豪語:「何謂歷史?就是釘子,用來掛我的小說。」由於他的黑人血統,在當時法國文學界遭到歧視,至少,寫歷史小說,不會被譏為憑空杜撰,且又符合為代讀者口味,何樂而不為。不過,大仲馬在寫《三劍客》前下了不少功夫搜集史料,路易十三的意志薄弱和昏庸無能、呂希留的老奸巨滑、二人權力的矛盾、還有國王與王后的互不信任、新舊教徒的衝突……在小說中皆多所著墨。
不過,《三劍客》的重點畢竟是達塔尼昂和另外三劍客的傳奇故事,讀者喜愛的是大仲馬作品中風流俠義的二英雄人物,而在他們身上,我們也間接欣賞了十七世紀法蘭西人民特有的精神風貌。法國學者白里戈在《亞歷山大•大仲馬》一書中的闡述,最淋漓盡至:「達塔尼昂、阿多斯、波爾多斯和阿拉密斯這四位英雄人物的魅力,在於一種強烈的法蘭西情感。熱烈的意志,貴族的傷感,有些徒然的強大,加之微妙多情的風雅,這一切都將他們塑造成勇敢又輕佻的法蘭西縮影。……愛用手指撫摸短髭的達塔尼昂,有些羅曼蒂克的貴族阿多斯,瀟灑並具宗教氣息的阿拉密斯,隱瞞自己宗教信仰與愛情的波爾多斯,這四位好友代表我們國家的東西南北。」
再者,人們常把《三劍客》的風靡,和笛福的《魯賓遜飄流記》當年在英國引起的轟動相提並論。筆者認為最畫龍點睛的一句話,莫過於有人說:「如果此刻在某個荒島上有個魯濱遜,他也在讀《三劍客》。」那麼若與金庸的武俠小說相比,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說:「阿拉密斯在修道院裡,除了唸《聖經》外,就是看《天龍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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