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人的野心──我讀《大野心家》

文/簡媜 (名作家)

　　在很多人的童年時光裏，不難看到大仲馬與小仲馬父子的名字，他們幾乎變成一枚旅遊紀念章，我們會覺得他的童年缺了一角。

　　一直到有能力搜羅作家的生平資料與其他作品集之後，我才理解為何小仲馬會寫出令我在棉被裏嚎啕大哭的愛情悲劇《茶花女》，這跟他擁有一個把全部精神放在文學與女人身上以至於無法負起現實責任的父親有關。小仲馬應該怨他父親的，因為他讓他擁有一個不名譽的稱謂：「私生子」；可是，小仲馬也應該感謝他的父親，因為，他給了他才華稟賦的遺傳。

　　而大仲馬，一個擁有驚人的原創能力、豐沛之人生閱歷的文壇怪傑，無疑地，他既是生活玩家，也是人性鑑賞家。他對小說的意見，顯然不要他的讀者背負沈重之軛攀登道德、哲理的高峰，相反地，他引領讀者到一個從未經驗過的時空，讓他們經由精彩的情節而遺忘現實、紓解壓力，沉浸於排山倒海般的故事裏，感情激迸，意興遄飛，跟隨書中人物或悲或喜，漸漸化身為故事中的一員，得其聲貌才性，彷彿自己身上又孵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秘密地在現實中繼續共振，咀嚼小說背後的意涵。

　　讀大仲馬的作品，不管經過多少年，幾乎不容易忘記其故事內容；不獨因為大仲馬是天生的說故事魔手，也得力於作品題材豐富、品類繁茂，舉凡歷史軼聞、奇俠劍客、旖旎情愛、江湖傳奇……，無不囊括，最能挑動讀者閱讀慾望的質素，在大仲馬的作品裏俯拾皆是。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經過一百多年的時間，其作品仍然會在世界各地流傳，乃因為作者掌握了一點：小說是用來使人愉悅，不是用來令人痛苦的。

　　當作品自行展開航程，並且在人們的記憶中存留下來時，其實「大仲馬」已變成一個符號，它可能代表文壇上某一個頑童、怪胎，也可能代表一組人，他們藉著集體的腦力激盪，研發人類最不能抗拒的故事要素，共同完成兩百多部作品。

　　無疑地，《大野心家》是長期被中國讀者忽略的一部名著。

　　喬瑟夫．巴薩摩，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兼具才藝與學識，他的身世與經歷彷彿是金鑄的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年齡，他的企圖與野心。

　　故事從巨峰峰頂一座古堡開始，來自世界各國的代表們聚集於迎迎接他們的大首領，這個秘密組織為了完成統一全世界的使命而成立，他們的主腦即是巴薩摩。

　　大仲馬以巴薩摩為主軸，牽引出三條大動脈：

　　一是以路易十五為中心的宮廷風雲，其中包括野心勃勃、企圖建立新勢力以干預政事的國王情婦杜巴利夫人，以及甫從奧地利嫁入法國的太子妃瑪莉安東妮。

　　第二條脈絡以絕世美女達安蕾為中心人物，她是沒落貴族達維涅男爵的獨生女兒，與其兄達非力手足情深，蒙太子妃恩召至皇宮侍讀，也因此鑄下一段愛情孽緣。

　　另一條脈絡則扣緊巴薩摩自身，為了實踐顛覆王朝的野心，他多謀善智，在王公貴族之間秘密佈線，然而，在他那固若金湯的豪邸內，住著一位百歲老者與異國美女，卻對巴薩摩的宏圖大業投下難以預料的變數。

　　在這部小說內，上自宮廷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經過大仲馬的刻劃，共同呈現出王朝進入末日時的奇詭風景。不論是貴為人君的路易十五或重臣、貴族、情婦、哲學家、痴情少年……，每個人都懷抱著自己的野心，為權勢、為利祿、為愛情，雖然名目殊異，但為了實踐野心，無不在矛盾中掙扎，甚至彼此煎熬。

　　《大野心家》就是野心的實錄，大仲馬清晰地指出人性運轉的軌跡，讓讀者看到一群野心家的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