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楊南郡

  1931年生於台南縣龍崎鄉,自認為是西拉雅族後裔。14歲小學畢業赴日本海軍兵工廠,擔任零式飛機製造生徒,歷經盟軍空襲的死裡逃生,兩年後日本投降返台時,赴日的台籍同學已喪生迨半。1955年畢業於台大外文系。曾擔任英文教師、外國駐台機構職員。

  在工作之餘,從事登山、台灣南島諸語族文化、古道、遺址探勘研究,長達三十年之久,為國內最富盛名的登山前輩暨古道、原住民調查專家。七○年代即完成台灣百岳攀登,並開拓許多新登山路線,包括縱走奇萊連峰的卡樓羅稜線,並由奇萊北峰直下次基里溪、自陶塞溪溯登南湖大山、從馬伯拉斯山北壁直接攻頂、自卑南主峰至大武山連登中央山脈主稜、由小瓦爾溪直登中央山脈東南稜等等,這些空前的路線開發,許多至今仍是絕後的嘗試。

  楊氏文筆流暢自然,博聞強記,考證精微,無論調查報告或創作譯述,均獲各界高度評價,曾榮獲中國時報文學獎、順益基金會個人成就獎、省文獻會傑出文獻工作獎等。退休後,成立南島文化工作室,專事譯述寫作、高山文化遺址踏勘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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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

◎《合歡越嶺古道調查報告》(分東、西段兩本,1986及1990出版)
◎《八通關古道調查研究報告》(分東、西段兩本,1987及1988出版)
◎《雪霸國家公園登山步道系統調查研究報告》(1991)
◎《與子偕行》(與徐如林合著,1993,晨星)
◎《台灣百年前的足跡》(1996,玉山社)
◎《尋找月亮的腳印》(1996,晨星)

 

譯著:

《生蕃行腳──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1999,遠流)
◎ 《探險台灣──鳥居龍藏的台灣人類學之旅》(1996,遠流)
◎ 《平埔族調查旅行──伊能嘉矩〈台灣通信〉選集
  (1996,遠流)
◎《台灣調查日記》(上)(下)(1996,遠流)
◎《鳥居龍藏傳》(1998,晨星)
◎ 《鹿野忠雄傳》(1998,晨星)

 

做不完的夢,我自己也有!  文/許碧純

  閱讀楊南郡的經驗,要從他與妻子徐如林合著的第一本報導文學《與子偕行》開始吧!

  「與子偕行」一篇名,雖是他記載一個阿美族青年與來自東京帝國大學的博物學者鹿野忠雄,二人縱橫台灣高山地帶進行調查的溫馨故事,但它卻也是楊南郡與妻子徐如林結縭十餘年,攜手一步步登上百峰山岳勘查的最佳寫照……

十四歲,從軍報國

  第一次探險,在還未進小學前。

  楊南郡牽著媽媽的手,興奮地從鄉下到台南市區逛街買東西,一家商店玻璃櫥窗內擺設的模型飛機,吸引了他停下腳步,他目不轉睛盯著轉動的模型飛機,不曉得過了多久,等他回神轉身一看,母親和姊姊已不知去向,走失的他,被一個酒家女撿走,收留一夜,隔日一早聯絡上了媽媽,才把他領回去。初次探險,只有短短的十幾個鐘頭。

  對飛機的好奇與迷戀,數年後又把楊南郡帶入另一個探險的世界裡。1944年,太平洋戰爭,戰況正值激烈,青年兵死傷慘重,日本政府於是動員年滿十六歲的少年,預備調往日本支持戰事。一艘艘載滿台灣少年子弟的船隻駛往日本,船上還坐著一個不符年齡規定的小孩,那是十四歲的楊南郡。

  「我是志願去的。」至少在戰爭結束前,楊南郡一直都認為自己是日本人,出生時他的戶籍列的是大日本帝國國民,受的是日本教育,與人交談使用的是日語,解釋當時時代背景,楊南郡說:「你的國家和他國作戰,你當然要報國啊!」從軍是他完成開飛機的夢想,尤其國難當前,熱情的楊南郡很快地報名參加少年航空兵,後來年齡與規定不符,他又退而求其次,參加海軍飛機製造廠,做個製造飛機的小學徒,他想:「不能開飛機,做飛機總可能吧。」

  「我做的是零式戰鬥機,當時我們發展好幾種新的機種,尤其是雷電,肚子稍胖,上升力很強,專門應付B24轟炸機。」楊南郡被分派到奈川縣海軍航空技術廠裝配引擎,那段時間他最開心的莫過於看著自己參與製造的飛機一出廠,立刻就出戰B24、B29轟炸機,完成任務,那份滿足可以持續許久。

學ㄅㄆㄇ

  原本年滿五年才可以返回台灣的規定,因為戰爭的結束,楊南郡提前退役,他穿著肩膀上掛著一顆「梅花」的軍裝從日本歸來,一場戰爭的變遷,二年半的軍旅生涯,他發現不但他熟悉的日語被「國語」取代,同年齡的小孩也都升上國中,他卻連個學校也沒有。

  回到家鄉台南,好不容易找到一簡私立商業學校,馬馬虎虎地就讓他直接升上二年級。

  國中二年級下學期,楊南郡開始學習ㄅㄆㄇ,當然,不止楊南郡試著做調整,所有的台灣人民也都在適應期,語言文化的差異對楊南郡來說並不是立即面臨衝擊,「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重覆的。老師仍用日文在講課,上數字、化學,我的國文老師是校長的父親,七十多歲的老先生讀過私塾,用台語教我們千字文。」一時間,調堂上混雜著國、台、日、客語。

  「越級」就讀,楊南郡對從前課本一竅不通,他一個中文字也不會寫,成績始終不見起色,更別說要追趕上同齡的同學,勉強畢業後,他考遍所有南部的學校,如預期中的全不及格,後來家鄉的人好心告訴他台北淡江中學二度招考,從未到過台北,楊南郡想反正沒有學校可讀,不如就試試吧!單槍匹馬他跑到台北,順利考進了淡江中學。原來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校方招攬了所有的考生後,還面臨學生不足的情況,不過,儘管在這麼寬鬆的條件下,楊南郡唸了一年,還是被勒令退學,二度回到台南。

叛逆的年少,曲折變化的一生

  課堂上成績不好,楊南郡在其他方面卻是相當活躍,當時學校預算不夠,大家老是抱怨伙食不好,但每回輪到楊南郡當伙食員,他總有本事讓每一餐都可以吃到大塊大塊金黃色的炸魚,青菜裡滿滿的肉絲,連校長都滿意得不得了,「不錯喔!以後伙食員都由你來做。」

  原來父親曾開餐廳,楊南郡早就學會一套買菜的本事。不喜歡上課的他這下有了正當理由,白天經常藉口買菜不上課,下午則跑到鄰近高爾夫球場睡覺,或到淡水摸蛤,晚上,市場小販為巴結他,遇到廟會總是請他又喝酒又看戲的。每回隔壁女中開音樂會,身為鄰校的他們成了基本聽眾,每個小男生總是一身乾淨整齊的打扮,楊南郡偏偏踩著木屐,故意跳牆進入會場,任憑一干人對著他吹鬍子瞪眼睛,上國文課時,他當眾反駁教詩經的阿兵哥老師,高談闊論的說「國風明明是戀愛的詩,是男女在田間對唱的情歌。」後來,他以做功課為由,帶頭鼓動不要參加每天晚上的晚禱活動,終於觸怒校方,上至校長,下至老師,再也無法忍受楊南郡一連串叛逆的舉止,他被記上二次大過並且勒令退學。

  收拾行李,楊南郡打道回府,在父親的奔走下,他進入台南二中就讀,這二年是他較安定的求學生涯,二年後,他參加包括師大、行政專科(今中興大學前身)及台大的升學考,這回他全部及格通過,最後選擇進入台大外文系。……

  從來不是平順乖巧地循著既定制度的路線行走,楊南郡習慣以自己的方法,滿足自己求知的慾望。事實上,楊南郡愛往未知領域探險、追根究砥的個性,深深影響他一生每一個階段的選擇和決定,無論是少年從軍,或是日後走上古道探勘,原住民研究之路。

  「中學時,我就非常喜歡看E.Gardner寫的偵探小說,簡直是被迷住了,所以雖然英文程度不太好,還是拿著原文書看,看書中人物如何觀察、辦案,不過最精彩的部分主要是在法庭辯論,看多了,對於人、事的觀察無形中受到啟發,這和我後來投入探險、踏勘台灣山地也有關係,因為偵探小說和探險台灣的過程是一樣的,會讓人被迷住的,文化遺址、古道在那裡,我們全不知道,只有踏進去,才會有發現,從一點一滴的線索、證據加以分析、研判、才能找到一個方向,再根據這個方向去調查,找個水落石出,一個最好的結局。」……

登到山頂,就可以把台灣看得清清楚楚

  與山結緣,最初楊南郡是抱著健身的想法,踏進山的世界,他才驚奇地發現「原來生活空間是可以無限擴張。」他積極投入高山攀登運動,花了十年,完成個人百岳攀登記錄,但也漸漸失去攻頂的興奮。

  「台灣的山區,不但有繁複的地理景觀和動植物生態,它也是人文現象從未間斷的地方。」這樣的體認在他攀爬的過程中不斷浮現,因為他怎麼也無法忽視曾走過的古戰場,曾看過的冰河遺跡,所接觸到的原住民同胞。然而,這些見證台灣歷史、地理的文化遺跡,除了日據時代,日本的人類學者鹿野忠雄、伊能嘉矩、鳥居龍藏、森丑之助等人曾深入進行動植物、地質、民族等調查研究,留下傲人成績外,數十年來,一直湮沒在台灣的山岳間,甚至慢慢在消失中。

  「古道是台灣原住民、平埔族和漢人為了生存而互動、爭戰的場地,道路上有古戰場、有獵區、有耕地、有舊社,道路所通過的是不同族群的文化區域,這些路是祖先雙腳走出來的,上面佈滿了祖先開墾時所留下的斑斑血跡,一定要親自去走,才能真正體會先民活生生的開拓精神和文化氣息。」於是,楊南郡有了登山和學術研究同步進行的想法,透過實地的田野調查,深入研究山區的地形水文、風土人情以及歷史文化。……

做不完的夢,我自己也有

  二年前(1994),楊南郡自工作單位退休,少了工作的包袱,他有更多的時閒繼續山地的探勘研究與報導又學的寫作,擁有實地的山地踏查經驗和博覽群書的他,接下了翻譯兼註解日據時代古文獻的龐大工程,楊南郡只有一個想法:「鳥居、伊能所探索出來的,都是現在我們所消失的,包括語言、習俗和文化,但並不是遺失就可以置之不理,遺失才需要關注,這麼多年來,我們失去了自己祖先的面貌,失去文化原型,要恢復很難,但一百多年前有人用文字、照相機為我們保存下來,告訴我們祖先長得怎麼樣?他們是如何生活的?我們應該看看!由舊的文化原型裡,讓我們追溯自己族群的根源,是由什麼樣的文化背景培養出來的……」

  這套被稱為「台灣調查時代」的譯著,佔據了楊南郡的大部分時間,使他減少許多深入高山探險的機會,困在平地的他,有些擔心自己的體能狀況不如從前,從書架上,他拿出去年在日本買的一本書《SEVEN SUMMITS》,「這本書寫的是二個四十歲左右的美國大企業老闆,從來不曾爬過山,突然放下忙碌的事業,投人大自然裡,許願耍登上七大洲的最高峰,我看了很感動!」他躍躍欲試的神情,好似自己正是書中的主角,他鄭重地唸出二人的名字:「Frank Wells, Dick Bass」,像是呼應扉頁大大的標題:「我有一個夢」,楊南郡在書末以鉛筆激動寫著:『做不完的夢,我自己也有。』……」……(本文引自《新觀念》1996.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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