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日本文壇,到今年(1994年)已經有三十三年。在這期間,我寫了推理小說及歷史小說。初以推理小說為主,五十歲以後則以歷史小說為多。當然,我的對象都是日本讀者。戰前,特別是明治以前,在日本的知識階層中,仍有許多人具有中國古典或歷史的素養。到今天,這些已逐漸淡薄。我會以中國歷史為小說題材,主要就是希望將這些已變淡薄的東西,再一次濃厚起來。 小說家的工作,就是描述人生的真實面,因此,往往能從各種角度來凝視各式各樣的人生。呈現在小說家面前的素材,像山一樣多。每個小說家便從這裡面選出自己喜歡的東西來。每個人的氣質和體質都不同。我提供給讀者的,也一定是呈現出我的精神的作品。
我的父母都是台灣人,而我出生於神戶,在二十歲以前,一直都生活在日本。外面環境是日本社會,可是一回到家,便籠罩在台灣的氣氛中。小時候,祖父母仍健在,教我念《三字經》的就是祖父。雖然我住在日本二十年,卻充滿台灣色彩。
戰後,我回故鄉新莊,在初級中學擔任教職工作約有三年(1946~1949)。現在回想起來,這三年的台灣生活經驗,對身為作家的我,實在是極為重大的資產。我不但親眼看到二二八事件,而且還結識許多朋友、教了許多學生。
我還記得自己的作品被介紹到台灣時的興奮。那是一種愉快的興奮,真是高興得無以名狀。在我大量寫作推理小說的時期,有位評論家曾說:「陳舜臣的推理人物,往往是在尋找自己的身世,這就是他大部份作品的主題。」我自己倒是從沒注意到這點。被他這麼一說,才發現我確實常以不知自己是誰的人,尋訪安身、歸屬的場所為故事的發展。
身為台灣人,我很清楚自己的歸屬場所。只因在外地成長,這種感覺逐漸變得稀薄了。最近由於我的作品在台灣被介紹,一下子,那種感覺又濃厚了起來。這就是我興奮的理由之一。作家的這種心情,我很想讓台灣的讀者了解。
於日本神戶 1994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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