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跡點滴】
文/徐類鄰(徐類鄰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
中國時報即將闢一專欄,請李乾朗談古建築,並希望有人寫一篇短文介紹他作為一個起頭。遠流出版公司的黃小姐負責聯繫的工作,大家告訴她我應該是最適合的人選,於是就找上了我,我想想也對,就毫不客氣的答應下來了。
大家看李乾朗專精古建築的研究,一頭栽入這個領域這麼多年熱情不減,也許會以為他就只是這方面的專家、一位學者而已。其實不然,李乾朗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年輕的時候,他畫得一手很好的水彩畫,彈得一手不錯的吉他,他參加畫展得獎,也跟朋友組織臨時合唱團上台演唱,出出小風頭。他對當時西方的搖滾樂有十分深入的研究,偶爾會寫一些樂評投稿。由於繪畫的根底不錯,再加上快手快腳,很能夠掌握要領。他在學生時代就三不五時的為一些建設公司畫透視圖,賺些外快。他有一次自嘲的對我說:很多人看我做設計、搞古建築研究,只畫些比較樸素的淡彩透視圖,以為我很有學術味,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有時還很俗氣,畫這些商業味很濃的透視圖。李乾朗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永遠不會很刻意的把自己的風格拘泥在某一個範疇裡,故作清高、故做深奧的來表現自己的文化涵養。他很能夠做到雅俗共賞,很寬容、很入世的去評價或對待社會每個階層或領域的人,這也是為什麼他比別人更容易進行古建築的研究工作。古建築的研究工作,涉及很多的田野調查,並經常需要與社會上的各階層人士例如傳統的工匠、村夫漁婦進行面對面的交流。李乾朗隨和的個性使他很輕易的與三教九流人士隨興的訪談,並進而從他們的口中取得很多第一手的史料。
李乾朗畫透視圖的功力,不是像一般專業畫透視圖的人一樣來自於他熟練的繪畫技巧,而是源於敏銳的空間感與成熟的造型概念。我有一位搞室內設計的朋友,有一次跟我談到李乾朗時,用一種讚嘆的口氣說道:「你知道嗎?他可以倒著畫透視,我有一次跟他開會,坐他對面,他居然反過來畫透視圖,一面畫一面與我們討論設計」。我的一位學生,修過李乾朗教的「中國建築史」的課,有一次對我說,李乾朗教中國建築史可以一面面對學生講課,一面側著身在黑板上畫圖解說,從中國建築的台基、柱礎開始,一路往上畫,畫到斗拱、屋頂為止,這可不是簡單的示意說明圖,這是繁雜的剖面透視圖。這位學生對我敘述這件事時,沒有帶著太多讚嘆的神情,反而略顯沮喪,他覺得自己學建築是絕對無法走李老師這條路了。我與李乾朗三十年的交往經驗告訴我,你不能太在意他的才華洋溢,也不必刻意想要學他,那是學不來的。你就高高興興的欣賞他吧,就像欣賞一顆寶石一樣,否則你會充滿挫折感。
李乾朗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不是這些屬於技巧層面的功夫,而是他包容的胸懷與多端的見解。他具有藝術家的特質,不拘泥於形式,不喜歡別人加在他身上的束縛,同樣他也不喜歡強迫別人接受他的想法。他在二十年前就是很出名的古建築研究者,出名難免招嫉,我有一次提醒他說有些人對他很不以為然時,他笑著說:「這很自然,你不可能做到所有的人都認同你」。他的思維方式很自由、格局很大、不自我設限在一個條框裡,往往有新奇的見解。他經常被邀請演講或參加研討會,以幻燈片方式解說古建築,我發現他對一個建築空間或造型或細部大樣的感受隨時都在變,隨時都有新的想法。作為一個學術工作者,他是很認真的,永遠不滿足於這一刻的見解。
大學即將畢業的前幾個月,我開始認真的思考我們受教育的過程一直在接受西方的那一套。設計方法學西方的,結構學、營造法也來自西方,連學建築史學得也是西洋建築史或是西方的建築運動與思潮。對於中國傳統建築則一無所知,甚至連最起碼的學習興趣也沒有。這個關鍵在於我們沒有實物觀察,無法產生一種親切感。念及此,我開始計劃實地去看看一些台灣的古建築。有一次我與李乾朗經過中山北路,看著窗外的老馬偕醫院時,他居然提出了與我相同的看法,我們一拍即合,從此走上研究古建築的路。在這以後,我們也因為古建築的研究結識了很多在這方面有相同理念的朋友。轉眼二十七個年頭過去了,撫今追昔,這段時間有人過世的過世,如畫家席德進、鼓吹社區參與的建築學者陳志梧,逃兵的逃兵,如我之流者。而研究古建築的風氣卻因為近年來台灣本土意識的抬頭,造成了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情勢。
李乾朗或許不是古建築研究領域的唯一先導者,他眾多的著作,長年樂此不疲的精神,以及風趣的解說,則絕對能為我們古建築研究的陣營注入一股強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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