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唱吧！」項王微笑道：「輕歌曼舞到底是女孩子的，男人唱起歌來像牛叫，跳起舞來不是像牛鬥角，就是像猴子跳。」

  虞姬忍不住淒然而笑，於是她一面舞劍，一面曼聲唱著－－

漢兵己略地，
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項王正震驚於她的歌辭，只見她反手一揮，手上的劍已刎向了頸子，鮮血噴了出來。項王趕緊上前抱住她，但她已徑斷了氣，臉上掛著淒楚的微笑，似乎在說：

  「這樣劉邦就永遠抓不到我了！」

  下弦月沉入西方，天地突然變成一片幽暗，只剩下雪地的反光，才不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又重重密佈，看樣子又會再下雪。

  項王帶著八百名江東鐵騎，悄悄潛出重圍。壁中其餘的人有的負傷，有的不願再離鄉背井，有的根本對突圍沒有信心，何況還有那麼多傷患需要照顧。

  志願跟隨項王走的只有這八百名江東子弟，他們願意為都尉──他們一直這樣稱呼他──死，願意為都尉生。

  他們馬銜枚，人禁聲，馬蹄上都包上棉布，以防發出聲音。

  他們循著壁壘的陰暗面，牽著坐騎魚貫而行，再鑽入路邊的樹林，以一匹來自江東的老馬帶路，他們順利的在黎明以前通過了層層包圍圈，走上通往江東的大道。

  也許壁壘中留下的人，再晚一點會出壁投降，他們還可以跑得更遠點。但這些人怕漢軍提早攻擊，所以他們在天剛亮時，就派人舉了白旗。

  「你們都是飯桶！」聽說項王溜出重圍跑了，漢王氣得直跳腳罵：「六十萬大軍重重包圍，竟讓這頭猛虎跑掉了。」

  「大王不必急躁，」張良冷靜地勸解說：「照時間算，他應該還跑不遠。」

  「大王，臣願率精銳騎兵一萬，每人帶備馬一匹，全部輕裝去追趕！」灌嬰自告奮勇。

  「好，傳寡人詔下去，凡是得項王頭者，賞黃金千斤，封萬戶侯！」

  於是，項王帶領著八百健兒在前奔跑，灌嬰帶著一萬騎兵在後追趕，除了吃乾糧，打個盹外，日夜都是在趕路，漢軍更是換馬不換人，日夜兼程。

  假若項王只顧自己逃命，烏騅馬腳程快，漢兵怎樣也追不到，但八百坐騎有優有劣，有快有慢，要形成一個活動的整體，速度就減慢了許多。

  因此，在淮水邊禁軍終於被漢軍追上，項王背水為陣，主動攻擊，斬殺漢騎三千多人，嚇得漢軍連退十數里，灌嬰雖斬殺校尉數名，還是制止不了潰逃。

  項王率部從容渡過淮水，清點人數，連兩百騎都不到。他騎馬佇立淮水邊等待眾騎過河時，不禁感慨萬千。

  八年前，季父項梁和他率著八十子弟渡過淮水，是何等意氣風發，希望無窮，如今再渡淮水，只剩一百多名殘兵敗將。

  渡過淮水，漢兵很快又追了上來。項王再轉身佈陣攻擊，這次灌嬰學乖了，他明白垂死掙扎的猛虎比平日更凶猛百倍，犯不著與之硬拚。戰場上有一條不成文規則，就是在接戰的時候，總是兵對兵，將對將，換句話說，要他迎戰這頭被趕得走投無路的猛虎，只要挨上任何一口，他就會沒命。

  他現在已經封侯，萬戶侯只是增加點食邑，千斤黃金在他灌嬰吃了這些年空缺，剋扣這麼多糧餉後，對他實在也算不得什麼！但總不能自己躲在後面，專讓別人上，部將是會看不起他的。

  於是，他想出一個新戰術，跟追猛獸的獵狗學來的。他們緊隨項王不捨，但等項王一回頭拚命，他們就自動隔得遠遠的，有時找到空隙也殺他幾名部下，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和項王正面相對。

  逃，逃，逃，項王所帶的人越來越少！

  追，追，追，灌嬰越追越緊！

  十多天工夫，一追一跑，停停打打，再跑再追，從垓下再追到烏江口，一追就是一、兩千里。

  到達烏江附近時，項王只剩下了連他自己共二十九騎。

  也許是天意，他們逃至陰陵附近迷了路，派一名騎兵問路，也許這個小伙子說話口氣凶了點，也許那個糟老頭子聽不懂他的吳儂軟語，信手一指，就將他們指進了這處大澤。

  真是「天亡項羽，非戰也非逃之罪！」　

  一點錯誤就帶動全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