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罪惡－《豔陽下的謀殺案》

　　民間有句歇後語是這麼說的：「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另外，明代名士徐文長想當霸王客，也把人家主人的逐客詩斷句成「下雨天，留客天。」陰天雨天都有事情做，那麼大晴天要幹嘛？克莉絲蒂寫了一本書告訴我們：「豔陽天是殺人天。」

　　其實我覺得推理作家並沒有特別喜好在哪一種天氣底下殺人。月黑風高的夜晚可以掩人耳目，怪盜喜歡挑這種日子出手；但是狂風暴雨夜也會讓人心驚膽戰，作家安排這種場景也會有不錯的效果。尤其在「孤島殺人」一類的本格作品中，由於作者必須安排一個密閉的場景，所以利用惡劣的天候來封閉進出交通是個常見的手法。但是克莉絲蒂刻意寫下這本《豔陽下的謀殺案》，依我看她就是想要藉著筆下名探白羅來強調她的看法：「陽光之下處處有罪惡。」邪惡的事情是無所不在的。就算眼前是風和日麗，陽光普照的好天氣，我們還是得留意在陰暗角落蠢蠢欲動的邪惡事物。

　　白羅在本書裡舉出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度假勝地看似一片歡樂，似乎與謀殺案絕無關聯；但是這裡卻是兇手安排「偶遇」的最佳地點。克莉絲蒂這段話一寫，間接地為日後許多名偵探的「悲慘命運」解套；原來名偵探可不是命犯凶星，連度個假都會遇上謀殺案，而是假期旅遊中原本就是發生命案的高峰期啊！

　　本篇故事就是發生在一處度假勝地，一座與陸地處於半隔離狀態的「走私者之島」。這島位於某峽灣，與陸地有座棧橋相連。漲潮時橋會被淹沒，無法通行。然而這島又與陸地相距不遠，租個小船就可以順利往來兩邊，只要你有足夠體力划船的話。筆者非常欽佩克莉絲蒂在本案（當然也包括其他作品）所設下的這種「半封閉」場景。

　　嗜讀推理小說的讀者都知道，殺人案件發生以後，殺人兇手「必須」是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之一，如果作者隨便抓一個路人甲然後把所有的罪行通通塞給他，讀者一定不會接受，甚至可能會憤而摔書。但是作者在遵守規則的同時，卻也應該要設下足夠多俗稱「燻紅魚」的混淆線索來誤導讀者，而克莉絲蒂一向是箇中高手。她充分利用了本場景的半封閉特性：兇手應該是島上的遊客之一，但我們還是不能排除外來者的可能性。不過克氏作品好看迷人的原因之一也在於這些「燻紅魚」，它們不僅僅是用來誤導命案的混淆線索，它們本身也會構成幾個次要案件，可能是諜報，可能是走私。白羅每次在解決故事中的主要命案時，總得額外花一番功夫把這些似是而非的線索給清理乾淨。而克莉絲蒂的過人之處，乃在於她可以一次把三四個事件同時寫在一部小說裡，並且把所有事件的線索通通混雜在一起。但是通常只有真正的名偵探才能夠一眼看穿真相，然後把所有線索如同拼圖碎片一般地各歸其位，讓事實顯露出來。

　　有些拙劣的「燻紅魚」安排手法只是不斷地強調不在場證明，再不然就是把焦點放在一些只有「比華生或海斯汀還笨的人」才會上當的詭計上頭。這些作者當然不懂「燻紅魚」的創造不應該僅僅只是誤導而已，它們應該被賦予更多的閱讀樂趣。《豔陽下的謀殺案》一書裡當然少不了「燻紅魚」，但是看看這些「燻紅魚」所牽扯出的案外案也是饒富趣味。只是筆者要提醒您在閱讀時字字句句可要瞧仔細了，關鍵敘述可不會超過兩行字哩！

　　在保留閱讀樂趣的大前提之下，我們對於本書的簡介就點到為止，但是筆者還是忍不住想談談本部作品與《尼羅河謀殺案》兩書內容中一些有趣的相似。兩個案件都是發生在白羅的度假旅遊之中－這點我們先前說過，度假旅遊原本就是「危險期」；案件中的關鍵人物都有情感糾葛－這不意外，激情原本就是潛在的殺人動機之一；故事裡都有俊男美女－廢話，又不是冷硬派作品，誰對小癟三的死有興趣啊？小說中死掉的人物讓人有點意外－嗯哼，該死的人卻沒死？作者安排的「燻紅魚」皆牽扯出案外案－對啊，克莉絲蒂的拿手好戲；故事結尾作者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推理二十戒規定推理小說不談愛情，但謀殺天后可不吃這一套。事實上，以上這些相似的情節幾乎在克氏的作品中處處可見，但是每次讀來卻都給了我們不一樣的趣味，這又得歸功於克莉絲蒂高超的說故事功力了。也難怪她可以獲得謀殺天后的封號，魅力歷久而不衰。

　　另外在本書裡有一小段很有趣的描寫，透露出克莉絲蒂對於媒體報章記者的看法。故事中在審訊告一段落以後，命案關係人被記者團團圍住，儘管他只願意用「無可奉告」四個字來回答，但是記者們仍然在報上登出一些完全是瞎扯的報導。經由這種近乎醜化的諷刺情節，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對於記者恐怕不會有太多好感。克莉絲蒂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是「失蹤九天」，那段日子的來龍去脈是推理界永遠的謎，但是據說（可參考本網站【天后生平】網頁）有些記者事後寫了一些聳動但無稽的報導，激怒了我們這位天后，因此後來在她的作品裡就不給記者們太好過。現實世界更有趣的是六十年居然如一日：今日的社會仍然充斥著這種信口雌黃的狗仔隊。（本書完成於1941年。）

　　連狗仔隊那種不入流的招式都可以流行六十年，那麼像《豔陽下的謀殺案》這種精彩作品當然更不用說。有些老推理小說的詭計在今天這種科技時代已經無法實行，屍體一旦經過解剖，利用高科技進行ＤＮＡ比對，移花接木或借屍還魂的古典詭計都只能存在於小說之中。但是克莉絲蒂所創造出來的詭計，其要點往往著重於心理上的盲點。既然今日群眾的心靈跟六十年前一樣愚昧嗜血，喜歡狗仔隊的報導；那麼這種詭計在今日讀來當然同樣精彩，人類的心靈還是脆弱得很，非常容易受欺。

　　陽光之下處處有罪惡，六十年來一直如此。豔陽天雖然未必就是殺人的好日子，但是身處於複雜社會的你我，還是應該小心呵護自己脆弱的心靈，別讓邪惡滋生，以免讓自己淪為不肖之徒的獵物。

更新日期：2002／07／25

【前期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