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千萬里,家國四十年 ──為唐德剛著《戰爭與愛情》說緣起
◎李藍
(作家、編輯)

……唐德剛教授的「過去」,他們經歷的那些年月,那些變遷,恰是中國從民國到邁向廿世紀裡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他自己的家庭背景,倒也像書中男主角一樣,是個龐大宅第和人口眾多的大觀園呢。他自己經過了抗日、國共內戰到負笈海外,真的像一折一折的戲在眼前經過。他做觀眾,他也做演員,什麼時代能夠給你這樣豐富的生活呢?

是十年之後。我到唐德剛教授的紐約市立大學「亞洲研究所」去拿這部長篇小說的續稿。他和我說到三十年前他們留美時的寂寥,說到他們當初辦刊物的熱情理想,也說到我們這一些背袱著中國文化傳統的美籍華人異國的飄零與落寞。「身在曹營,心在漢」,大概一直就是這些人的寫照,他還自我調侃說他們這種人是「熊貓」,因為稀有,有根深蒂固的中國文化傳統,又在美國西式文化的環境中待上了這麼多年,而仍然是「故國情長」。我們的下一代便沒有這種苦惱,因為他們已認同了這裡的文化。而年輕一代的留學生恐怕這種文化衝突感也沒有這麼深,因為他們生長的環境已開始西化了,他們也不那麼執著於自己文化的不可改變性。他們是較適意的一代,什麼風浪也沒經歷過,人生還如一張白紙。

就這十年的變化可真大,以前若在街上碰到一個黃皮膚的東方人,必定趨前探問是不是中國人?現在在紐約街上每天要不碰到一個東方人那才叫稀罕。大陸開放以後,留學生潮水一樣湧向各個城市和大學去,他們大概不會有我們、或更早的那些老留學生那樣的「鄉愁」了。就這個意義來看,我倒相信唐教授說他是「熊貓」的話,那背後是有許多悵惘的故事連接起來的。其實,那故事老早就在他心裡了,也許已經跟了他很多年,動機可能不單是他在序裡說的只是別人的故事那麼簡單,但凡在這個時代生活過來的中國人,誰在身上沒有幾個故事?而誰的故事裡,也都依稀可以辨識到自己的血淚辛酸影子。大時代就是一個無情的鐵輾子,它從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輾過去了,整體的命運尚且如此,何況個人?所以,我第一次聽完唐教授告訴我這個兩天之中以倒敘法寫下半個世紀變動的故事時,我認為這是誰的故事已無關宏旨,那是時代的寫照,中國人的故事。我當時極力慫恿他寫下來,是因為中國近半個世紀的動盪,他是親眼看見的,並且真真實實一路從那烽火裡、風雨裡、春花秋月裡僕僕風塵走了過來的,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不是單用數據寫歷史,因為人們向來不大相信史書的,中國歷代以來所謂史家如椽之筆,也不過是皇帝的御用罷了,倒不如民間詩人、文人的毛筆來得更能反映時代的真實面呢。不久,他認真寫起來了,第一次寄給我五萬字,以後是陸陸續續將續稿寄來的,一共約六十多萬字,連載了兩年。這其間,唐教授多次到大陸、台灣講學、開會、教課,又還給別的刊物寫稿,參加討論會,等等……,虧得他還記得小說裡的人物銜接,個性面貌,這部作品裡出場人物有四百多人,時間上從民國初年直到八十年代,空間上更橫越了美國與中國。無疑的,這是一部史書,一部社會的書。它從縱的面或橫的面,都給我們展示了一個歷史片段,而這個片段正是中國近大半個世紀以來最風雲變化騷動不定的時代,就宏觀的格局與微觀的細緻,中國的《紅樓夢》、日本的《源氏物語》都屬這一類。何況我們的歷史學家又是「紅學」專家,受《紅樓夢》的感染,是可以在整個氣勢上看得出來的。而這一段歷史,這些曾經在舊時代裡活躍著的人,也都將一個個走下歷史的舞台,再也不會復返了。不管你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看這些故事,這些人,這些事,也永遠不會在我們以後的時代再現。一個時代就這樣在紛紛攘攘中結束了。

我們相信歷史學家的眼,往往像是用長鏡頭去看整個事件的發展和變遷的,他們可以站在高處看,站在遠處看。態度可以是冷漠而不動情。可是,當歷史學家自己就在時代裡面時,這鏡頭焦距是放在什麼位置呢?這些年來,不管是那裡的中國人,國內的也好,海外的也好,我們在行動上,在感情上也都隨著時代的大流經歷了一些事,甚至自己也在其中載浮載沉,跟著鬧鬨鬨走了一陣過場,我們各人回頭來看,又是什麼滋味呢?……〈閱讀全文〉


◎周策縱(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方語言系和歷史系終身教授)/摘自:《胡適雜憶》推薦序

大凡文字寫得最美最生動的,最難同時得事理的平實,因為作者不能不有藝術的誇張。這在王充的《論衡》裏便叫做「藝增」。德剛行文如行雲流水,明珠走盤,直欲驅使鬼神,他有時也許會痛快淋漓到不能自拔。但我們不可因他這滔滔雄辯的「美言」,便誤以為「不信」。德剛有極大的真實度,要看他如何從各種不同的角度,盡情極致、窮態裝妍地描繪和辯論。德剛的「藝增」運用在不同的角度,這是他最好的絕招和自解。德剛不信神鬼,也不怕神鬼,所以他敢說自己要說的話。你看他能「批孔」,也能尊孔,更能尊、能批要隻手打倒或支持孔家店的好漢。不但如此,還敢尊、敢批「周公」!因此不論你同意不同意他,德剛這獨行俠的高風傲骨不能不令人欽佩。

◎夏志清(中研院院士、中國文學評論家)/摘自:《胡適雜憶》推薦序

《胡適雜憶》最精采的一章是〈國語、方言、拉丁化〉這一章。想不到德剛因為要補充、修正胡適對中國語言文字沿革史的瞭解,竟寫了一篇面面俱到、極有深度的宏論。在這一章裏,德剛對中西文字、中西文化做了比較研究,最能使我們看得出他史學家的修養,和愛護方塊字、堅決反對漢字拉丁化的愛國熱誠。該章第一要點是:拼音文字鼓勵方言發展,「方塊字」則維繫了中華民族的統一。第二要點是:德剛認為漢字可以再簡化,但絕對不可以「拉丁化」,一旦拉丁化,古書就變成無法看懂的「有字天書」了,中國文化也要中斷了。德剛的第三點:方塊字不難學,拼音文字也不容易,主要問題在中小學教育。……同《胡適文存》裏好多名文一樣,〈國語、方言、拉丁化〉是篇「立言」之作。唐德剛一如其師,用了「明白曉暢的文字」來報告他的心得,「叫有眼的都可以看見,有腦筋的都可以明白」中國文字的特點和長處。

◎楊天石(民國史專家,專攻蔣介石與中國國民黨史研究)/摘自:南都周刊〈悼唐德剛先生——願「唐派史學」後起有人〉

唐先生的幾部口述史著作我都讀過,是我研究民國史的不可缺少的參考資料。它們幫助我解決了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除了口述史之外,唐先生還寫過《晚清七十年》、《袁氏當國》等許多歷史著作,唐先生知識淵博,因此,他的歷史著作常常上天下地,融中外古今歷史於一爐而共冶。例如,他明明談的是晚清,然而筆鋒一轉,卻突然談到了古希臘,談到了秦、漢、魏、晉,起承轉合,信手拈來,非常自然巧妙,豪無牽強附會之感。而且,唐先生性格幽默,談吐詼諧。他的史學著作明白如話,這是唐先生獨有的風格,別人,至少我學不來,也學不會。美國學者夏志清稱唐先生的散文為「唐派散文」,我以為,唐先生的史學著作堪稱「唐派史學」。唐先生去世了,「唐派史學」會不會因此成為絕響呢?

◎郭冠英(媒體工作者)/摘自:傳記文學第95卷第6期〈千帆數盡唐德剛〉

青年唐德剛在他留學初期,曾發表過不少描摹世態的短篇小說和詩歌,如〈我的女上司〉、〈學跳舞〉、〈求婚〉等,於今讀來,仍情趣盎然,饒有興味。尤其《梅蘭芳傳稿》,五十年後的今天仍被認為是傳記文學的典範。即使他後來所作的口述歷史,也往往個性昭彰,文采斐然。其淵博的文史修養和不虛美、不隱惡的史學精神,使之自成大家,幾無人能出其右。在歷史名人面前,他很明確自己並非吹鼓手或答錄機,而是以史學工作為主體的歷史研究,乃至有人戲言唐德剛的《胡適口述自傳》是「三分胡說,七分唐著」。

◎張玉法(中研院院士、中研院近史所兼任研究員)/摘自:文訊雜誌〈懷念唐德剛先生〉

唐先生治史,不屬學院派,他長於以通俗的筆法寫史。他的著作中,篇幅最大、讀者最多的是《晚清七十年》,從太平天國寫到辛亥革命,以專題形式,講完整的故事,縱論古今,評品中外,雖然有五冊,一千兩百頁,但不知不覺就讀完了,這不一定是歷史迷人,而是唐先生的文筆迷人。


‧聯合報:〈浪淘盡多少英雄人物——懷唐德剛先生〉/作者:劉宇環(美商中經合集團董事長)

‧明報:〈追憶唐德剛教授的「歷史三峽論」〉/作者:馬家輝(作家)

‧天上大風Blog:〈世緣〉/作者:傅月庵(作家、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

‧亞洲周刊:〈口述史大師唐德剛青史留名〉/作者:林博文(中國時報主筆、作家)

‧國際先驅導報:〈唐德剛:讀史閱世九十年〉

‧經濟觀察報:〈書祭唐德剛〉

‧中華讀書報:〈擅寫歷史人物的人,成了歷史人物——追記唐德剛先生〉/作者:耿雲志(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現代文化學會會長)

‧傳記文學:〈唐德剛走了,歷史仍在「三峽」中〉/作者:傅國湧(作家)

‧傳記文學:〈唐德剛的中國情懷〉/作者:歐陽哲生(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

‧老若的雜記Blog:〈目送又一位大師遠去〉

‧21世紀網:〈唐德剛走了,史學有點寂寞〉

‧開卷八分鐘:梁文道談《李宗仁回憶錄》

‧開卷八分鐘:梁文道談《胡適口述自傳》

‧開卷八分鐘:梁文道談《胡適口述自傳》II

‧開卷八分鐘:梁文道談《晚清七十年》

‧開卷八分鐘:梁文道談《袁氏當國》

看更多追憶或評論唐德剛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