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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本是大人唸給小孩聽的書/松居直

  前一陣子,我在閱讀最相葉月的《絕對音感》(小學館)一書時,想到除了有絕對音感,應該也有絕對語感才對。我在幼兒時期,就已經憑著感覺,用耳朵在體會每一個詩人的語言世界。

  當我在當繪本編輯時,我提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編輯方針,那就是:「繪本不是讓小孩自己讀的書」。當人們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時,我就回答,它是大人唸給孩子聽的書。一直到現在,這個想法都未曾改變。繪本不是讓孩子自己讀的書。它是大人唸給孩子聽的書。不論是小學生、中學生、或是大學生,自己讀繪本和聽別人唸繪本,其實都會留下很不一樣的印象。像我,就常唸繪本給大學生聽。

  曾經,有位教育學部的學生說:「我非常喜歡繪本,我知道好多繪本,我真的覺得繪本是個非常歡樂的世界。」於是,我問道:「是何時、何地、什麼人唸什麼樣的繪本給你聽呢?」他回答:「是我自己看的。」我說:「那是不會懂得繪本的。」有了這番對話,我以後在課堂上,每一節課,都會賣力唸繪本給學生聽。結果,有好幾位學生都說,自己讀和聽別人唸,兩者的印象真的很不一樣,有好幾個學生都說沒想到聽人唸繪本是這麼的有趣。

  我們不妨說,繪本是透過一邊看圖、一邊聽人朗讀,而有了神奇的效果,且一個廣闊的世界就此展開了。各位會認為我手上拿的這本書就是繪本,但我覺得它只能說是繪本的入口。真正的繪本,是在其他的地方完成的。怎麼說呢?如果小孩是讀者的話,小孩就會自己去完成一本繪本。換句話說,他用耳朵傾聽裡面的語言,用眼睛看繪本裡的插畫。說得更真切一點,小孩不是看圖,而是讀圖。圖像成了語言的世界。沒有任何一張圖不被轉化成語言。即使是抽象畫,也變成了語言。因為有線條、有形狀、有顏色。孩子們讀的是圖。大人比較是看圖,但是小孩是讀圖。他們讀的是圖像中的語言。而就在同時,他們用耳朵在體會語言的世界。從耳朵聽來的語言世界和從圖讀來的語言世界,在孩子的心中合而為一。這時,繪本便完成了。

  如果是自己讀繪本,語言和插圖之間難免就會產生落差。因為有時間上的落差,所以,往往很難合而為一。不過,如果是有人代勞,那就可以兩者同步了。這麼一來,孩子就能看到生動的故事。也能看到真正的繪本世界。就算被印刷在繪本上面的插圖是靜止的畫面,但孩子們所看到的繪本的圖,卻是充滿動態和活力的。耳朵所聽到的語言將會逐一將圖像帶至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孩子們也因而有了屬於自己的繪本體驗。他們體驗到如何透過自己,去創造繪本中的故事世界。事實上,這樣的體驗稱得上是探觸到繪本的本質了。

  我是個編輯,所以我把那樣的體驗當成是我的工作。我的面前擺著原稿和原畫。我必須先算好、預設好當這原稿和原畫組合在一起時,它會在孩子的心中形成什麼樣的世界?我得先去想,這裡的文章和這張圖搭不起來,我們該從什麼地方去作修改才好。然後,我得硬著頭皮去請作者重新思量文章和繪圖的表現方式,或是請他們修改。如果不能在孩子的心中形成一個栩栩如生的故事世界,那就無法達到繪本的目的。所以說,身為編輯,就有必要代替孩子,事先對作品做好精密的計算。

  我之所以會有這點體悟,乃是來自於我幼兒時期的繪本經驗。那時,我看著插圖,由母親唸書給我聽。我喜歡的,常常是文章和圖像不謀而合的段落。就算圖畫得再漂亮,如果和文章搭配不起來,我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小孩看書是要走進書裡的世界,要是走不進去,那就無法達到閱讀繪本的目的。孩子會覺得無趣。故事並沒有打動他什麼。

  也因此,我總是用我的耳朵聆聽童謠,我一邊聽一邊體會語言的神奇力量,另外,我因為讀圖,看到了語言?我所開啟的那個有趣世界。當時是童畫的草創期。童畫一詞,是一九二四年武井武雄在銀座資生堂畫廊開「武井武雄童畫展」時提出來的。這是童畫一詞首度出現。武井武雄認為,既然有童謠、童話這樣的用詞,那麼,有童畫這樣的說法應該也不為過。童畫一詞遂被沿用至今。我所閱讀的圖畫雜《兒童之國》,可以說就是當時新進童畫家的熱門舞台。

  像武井武雄、清水良雄、岡本(火帚)一、本田庄太郎、川上四郎、初山滋、村山知義等幾位確立日本兒童插畫的前輩,各位或許也都聽過,我在《兒童之國》中,可以說是看盡了他們在那個時代最耀眼的作品。

  說實在的,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但我確實知道要讀圖。畢竟,母親唸書給我聽時,我大多數的精神全都集中到耳朵去了。當然,我會看著圖。不過,對我而言,母親唸書的聲音更具魅力。只是,我還不識字,母親也不是每天都會唸給我聽,由於枕頭邊總堆著一推書,所以,我就自己找喜歡的段落,自個兒讀圖。每在那時,我會仔細瀏覽插畫。細鉅靡遺,?不放過每一個角落。我發現了許多之前聽時被我掠過的細節。譬如,我會發現一隻小老鼠躲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或是對於圖中的某個表現感到困惑。可見,我是認真讀圖的。因為讀圖,我有了諸多想像。如果遇到我所喜歡的童謠,那我就會藉由圖、以及圖的細部,在我的心中自行展開那首童謠所鋪陳的世界。

  由於這些經驗,讓我曉得一個人可以在讀圖的過程中,有了發現細部的樂趣;在懵懵懂懂中,我也領會到語言與圖像之間的互補作用。圖像與語言合而為一,有時,則是兩者相互競逐。在那樣的競逐中,會帶給人緊張的快感,無形中,會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觀賞戲劇一般。

  有時,語言轉化成圖,有時,圖轉化成語言。我們從中看到了無限的想像世界。這麼說,和小孩真正的感覺還是有點距離,孩子們其實是很單純的就從繪本找到圖文的作用,並樂在其中。這樣的繪本經驗,又和我的一貫主張──繪本是大人唸給小孩聽的書──不謀而和。(本文摘自《繪本之力》一書)

作者介紹:

河合隼雄 臨床心理學者

生於1928年。研究容格心理學,是日本首位取得容格派分析家資格的人。除了對推動臨床心理學的發展不遺餘力外,也深入探討日本人的心性,並因而涉入日本文化及日本宗教的研究。主義的作品皆節集在《河合隼雄著作集》(全13卷)。

松居直 兒童文學家

生於1926年。在福音館書店編輯部從事創作繪本的出版,並大力培植許多作家。1956年月刊繪本《兒童之友》創刊,除了以主編身分活躍於出版界,也開始著力於繪本創作及評論活動,對兒童文學界影響深遠,主要的著作有《幸福的種子》(台英社出版)等書。

柳田邦男 報導文學作家

生於1936年。曾任NHK新聞記者,表現活躍。之後轉行寫作,透過追蹤重大事故、災害、醫療等與生死相關之議題,及採訪有為之士,以突顯、追索現代人所面對的問題。主要的著作有《對馬赫的恐懼》、《癌症迴廊的早晨》、《擊墜》,以及與次子死別的紀錄《犧牲》(商智文化出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