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的眼中,「藝術」被視為一門專門的學科,而必須透過教導才得以理解。也因此,在繪本的挑選過程中,對藝術領域較少接觸的人,視挑選好繪本為一件難事。而對藝術領域稍有涉獵的人,則見喜用許多藝術風分析的方法,將構成一幅圖像的各個元素,如線條、光影、色彩與構圖等等各部細節之分析,視為評判一件作品好壞的主要依循。
誠然,這些具體的研究方法與明確的評判標的,提供了快速判別圖像好壞的切入點。然而,筆者以為超乎這些表徵元素之上 , 甚且更為重要的,是這些不同元素, 所共同交織而成的整體視覺效果與其所凝聚的情境氛圍。
始終記得台南藝術學院徐小虎老師第一次親身看到元代吳鎮畫作的特別經驗:她說就在她面對畫作的那一刻,她驚覺那是一幅「會呼吸」的畫。而那樣的氣韻生動,是無法在清代初期以四王為首的一派仿古畫家作品中嗅見。
猶記得當時初聞此說,內心同時交織著感動與惶恐的複雜情緒。感動的是,在此之前從沒有老師是如此這般以「感受」的角度引領我們欣賞畫作。即便歷來的中國繪畫理論中,對於所謂的 「形」、「神」之論早已多有所聞,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處處講究科學精神的現代社會,這類無法經由具體可見的圖像表徵得以清楚分析的,所謂「神」或「氣」的抽象概念,一般人是極難以體會與接受的。 而對於藝術的感受性能力,我們的社會長期以來皆以“天賦異秉”的特殊能力視之。即便是受過學院專業訓練的自己,也和大多數人一樣,懷著深怕自身不具備這等“天賦異秉”的惶恐。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就在筆者日積月累的的育兒過程及與小孩近距離接觸的經驗累積中,對於上述之想法卻漸有調整。尤其是在閱讀黃武雄老師的《兒童與解放》一書後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簡單的說,黃老師以為這類無法透過科學性條理剖析的整體感受能力屬天生本能的「自然能力」,其特質則相對於受文明教化訓練的「文明能力」。自然能力人人與生俱來,然而卻在我們接受教化以便融入文明社會的成長過程中,逐漸為所謂合邏輯的、科學化的思維方式所取代。
【註】《好想吃榴槤》為最近深受孩子喜愛的一則繪本小品,故事敘述沒吃過榴槤的小老鼠從想吃榴槤,到真正吃榴槤的一個有趣過程。作者用幾頁漫天各色的「好想吃榴槤」文字表達動物們想吃榴槤的心情。當筆者演奏至此,有位小朋友忽然小小聲的說:「阿姨,我流口水了!」。無需透過細部圖像的個別解說與詮釋,孩子們的感受與融入卻已遠遠超出我們成人。
日本作家五味太郎的《小金魚逃走了》一書,具有極其豐富的視覺趣味,深受0至3歲小孩的喜愛。許多一歲多的小孩能夠在不經由大人的指點,僅透過文字內容的重複朗讀,自行在各頁中找到小金魚的明確所在。而極為有趣的是,筆者常以最後一頁滿佈金魚的畫面,詢問第一次看完此書的大人與小孩,哪隻是本文的主角小金魚。此時,孩子通常能一眼指出,大人則反而需要提醒與說明。孩子在前面幾頁的閱圖過程中,把小金魚的形像清晰而完整的映入腦中,也因此,在最後一頁眾多不同的金 魚中,一眼便能指出其所熟悉的那隻金魚。
或許正是因為對於邏輯思考分析的習慣與倚重,因此對於圖像表徵元素的重視更甚於整體情境掌握的大人比比皆是。所以,我們常常看到擔心孩子無法理解作者意義的大人們,在共讀的過程當中,極盡可能的對圖像的各個細部指指點點,深怕稍一不提醒,孩子們便有所遺漏。不僅讓一個作品的完整情境與凝聚氛圍散失殆盡,更使得閱讀與欣賞的過程,變成了乏味的圖像意義分析與詮釋活動。
藝術與文學的世界浩瀚無垠,其間的構成又充滿了各種無限的可能,沒有對錯的二元對立,也無所謂的標準解答,所以我們何不就只是放空一切既定的思維,喚醒內心的那個孩子,陪著孩子用心感受、細細品嚐其中的無限快樂...
【註】黃武雄,《童年與解放》台北;人本教育基金會,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