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真美用台語唸出《那裡有條界線》這本書時,是在1999年的秋天,當時我才剛接觸繪本這片土壤,而這本書是我聽到且是我「看到」的第一本台語創作。當時,我覺得它很有「臺灣味」,熟悉、親切的話語,勾起了我對「母語」的記憶;也是在自己入小學後,從被壓抑的台語到自己揚棄台語的漫長歲月中,第一次感到台語的豐厚與音韻之美。所以,下課後,我馬上到書店(等不及真美送書來)買了一本回家,並且不斷的練了又練……。
回想,在我生命的繪本裡,這是我花最多心血去「練功」的一本書,那個星期,我不下一百次的讀它,而且幾乎是把它背了起來。雖然隔一個星期後,真美再回到課堂,換我唸給她聽時,真美說:「我要回去告訴黃老師,我有一個學生,把他的書唸得這麼好!」(謝謝真美的鼓勵!)可是,大家都不曉得這樣下功夫的「苦練」,其實是有背後的原因。
我出生於嘉義的鄉下,從小,除了一片平疇沃野,很少到離家約二十分鐘車程的小鎮。因為爺爺嗜酒鬧事、奶奶又得癌症,對父母而言,那是極沉重的家庭負擔,因此,在我小學二、三年級吧,大我八歲的大哥就背著行囊北上當學徒,負擔起家裡的部分家計,您一定可以想像父母的不捨和那份牽掛。記得當年,大哥提著一只皮箱,在媽媽淚眼婆娑的叮嚀中北上。往後,大哥常常寫信回來報平安,因此「信」就成了母親的企盼!卻也成了我和姊姊的夢魘!
因為,郵差是白天送信來的,常常是爸爸和叔叔們都下田去了,拿到信的媽媽就急著要我們唸給她聽,我每次打開信,就逐字翻成「台語」。哥哥的信上是這麼開頭的:「父母親大人尊前膝下跪稟……」,我的翻譯則是用漢文直譯:「父母親大人尊前膝下跪稟……」可是,媽媽都有聽沒有懂(老實說,我自己也聽不懂啦!),而且,越聽越生氣,然後就破口大罵:「你冊是讀去dor位去,叫你讀一下批,也未曉……。」唉,我當時是很沮喪的,因為我是那麼認真的唸,而且,我也好想哥哥哦,也好想知道他在台北過得好不好……。事隔幾十年了,「讀批」的陳年往事,就成了我們在姪子面前糗他爹的趣談。
但是,我始終有一個遺憾,我唸了很多書給大人、小孩聽,可是,我卻沒辦法為我媽媽「讀」故事。直到真美用台語唸出《那裡有條界線》這本書時,我知道:我終於可以為媽媽讀一本書了!
媽媽從小就沒入過學堂,「書」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常說:「ghi?一支筆,比ghi?一支鋤頭較重!」的話。(當年,我也想不透這兩者的比重?)
那天,媽媽來淡水,我請媽媽坐好,然後我說:「我欲唸冊給妳聽!」,於是我開始一頁一頁的唸,一頁一頁的翻,用她熟悉的台語唸給她聽……,媽媽,一頁一頁的看,一頁一頁的頻頻點頭……。最後,我把書交給媽媽,她一頁一頁的撫摸著,一頁一頁的讚嘆:「這鳥仔,哪e畫甲遮水,這鹿仔,哪e畫甲遮水……」。
當下,我真的有點想哭.....。
感謝的話:文中台語文部份,感謝文德國小李素慧老師協助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