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一五五○∼一六一六)在現代人的心目中,是明代的大劇作家,是《牡丹亭》的作者,是寫出「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樣美麗淒迷情境的文豪。這種簡略的認識,雖說粗淺,基本上倒是正確的。尤其是放進二十一世紀全球化過程中,不同民族傳統都對本土文化資源進行「後現代」象徵符號化與經典化之際,湯顯祖當然是中國文化孕育出來的偉大戲劇家,堪與英國的莎士比亞(一五六四∼一六一六)相匹敵。
中國的莎士比亞
許多人稱湯顯祖為「中國的莎士比亞」,固然主要是因為各自在戲劇創作上都有偉大成就,可以媲美,但學者們同時提醒我們,還有個歷史的巧合,兩人都逝世於公元一六一六年。同年逝世,與他們各自在文學藝術上的貢獻與地位,似乎是不相干的,但突出年代巧合,把「同年」象徵化,轉為文化遺產的時間符號,確實有助於鞏固經典化的地位。
有趣的是,青木正兒在《中國近世戲曲史》中,說顯祖死在一六一七年,晚於莎士比亞一年而卒,卻仍然強調「東西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一奇也。」其實,湯顯祖卒於萬曆四十四年六月十六日亥時,換作公曆是一六一六年七月二十九日深夜,文獻可徵,青木正兒顯然說錯了。但是,青木正兒真正關注的是「同年」的象徵意義,是東西方戲劇「同時」出了兩位偉人,則是其他學者也都認可的現象。
趙景深在一九四六年寫過一篇〈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指出兩人有五個相同之點:一是生卒年相同,二是同在戲曲界佔有最高的地位,三是創作內容都善於取材他人著作,四是不守戲劇創作的清規戒律,五是劇作最能哀怨動人。徐朔方在一九六四年也寫過一篇〈湯顯祖與莎士比亞〉(一九七八年才年發表),指出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時代相同,但具體的戲劇創作傳統不同,前者依譜按律填寫詩句曲詞,後者則以話劇的開放形式施展生花妙筆,認為湯顯祖的創作空間與難度更大。到了一九八六及八七年,徐朔方又接連兩次探討了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連繫劇作家與中西歷史文化發展的關係,指出湯顯祖生活的明代社會,比起莎士比亞的伊莉沙白時代而言,要封閉落後得多,因此,湯顯祖塑造出《牡丹亭》裡杜麗娘這樣敢於追求自身幸福的人物,更是難能可貴。
近年來,還有許多人大張旗鼓,在「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這個題目上作文章,甚至對比分析《牡丹亭》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文字技巧與劇情結構,當作比較文學專題研究。其實,說來說去,也不外乎田漢在一九五九年到江西臨川拜訪「湯家玉茗堂碑」所賦的詩:「杜麗如何朱麗葉,情深真已到梅根。何當麗句鎖池館,不讓莎翁在故村。」也就是說,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旗鼓相當,杜麗娘與朱麗葉不遑相讓……。(本文摘自《奼紫嫣紅牡丹亭--四百年青春之夢》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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