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滿櫥子的幸福—堅強淑女偵探社5》

  院裡的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孩已經泡好了茶,此刻連同那個料多味美的水果蛋糕,放在端盤上送了進來。梅特康尼先生看到蛋糕,不禁皺起眉頭。他很了解坡多肯太太。拿出一個大蛋糕,又是特地為他做的,這是個再清楚不過的信號--她一定有求於他。這等尺寸的蛋糕,還散發出濃郁的葡萄乾香味,正代表什麼機械出了重大毛病。是那部小廂型車?他最近才換過煞車皮,不過他很擔心它的引擎油封。使用了這麼多年,油封可能老化了,引擎本體可能過熱,還有……

  「我替你做了一個蛋糕,」坡多肯太太笑吟吟地說。
  「你真是個好客的人,坡多肯太太,」梅特康尼先生說。「你總記得我喜歡吃葡萄乾。」
  「我有很多袋的葡萄乾。」

  坡多肯太太說著,一面做出大方的手勢,彷彿她的葡萄乾可以無窮無盡供應似的。她手伸向端盤,為客人切下一大塊。梅特康尼先生眼睛看著她,心頭想道,要是我吃下這塊蛋糕,那我就非點頭不可了;但他旋即又想,不管有沒有蛋糕,反正我從來就只有點頭的份。這樣又有什麼差別呢?

  「我想,蘭馬翠姊這陣子應該替你烘了很多蛋糕吧,」坡多肯太太一面說,一面將一塊面積可觀的蛋糕放在自己的盤子裡。「我相信她的廚藝很好。」
  梅特康尼先生點點頭。
  「她最擅長煮南瓜之類的東西,」他說。「不過她也會做蛋糕。你們這些女士都很聰明。」
  「是啊,」坡多肯太太點頭附和,手裡忙著倒茶。「我們比你們男人聰明多了,可惜你們都不知道。」

  梅特康尼先生低頭看他的鞋子。這話不假,他想。有時候當男人很難,特別當女人提醒你是男人的時候。不過,聰明的男人也隨處可見,而這些男人都懂得將錢交給坡多肯太太這樣的女人妥善運用。問題是,他不屬於那些聰明的男人。

  梅特康尼先生望向窗外。他想,此刻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才對,可是腦海裡什麼也擠不出來。窗外,那株還開著幾朵紅花的鳳凰木上有根樹枝在動,輕得幾乎令人察覺不出。新的種筴一天天長大,而去年的種筴如今已變成黑而硬的細條,依然這裡那裡攀在枝幹上。鳳凰木是好樹,他想,濃密的樹蔭,艷紅的花朵,小而精緻的嫩葉極像羽毛,在風中輕輕款擺……他的思緒驟然停止。洞開的窗戶外,一根嫩綠的細枝條似乎正在舒展身軀,它慢慢伸展開來,彷彿某個超速的生長過程正在上演。

  他站起身,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蛋糕。
  「你看到什麼了嗎?」坡多肯太太問。「是不是外面那些孩子在搗蛋?」
  梅特康尼先生往窗邊跨近一步,隨即收住腳。
  「那根樹枝上有一條蛇,一條綠色的蛇。」
  坡多肯太太倒吸一口氣,也站起身朝窗外望去。她瞇細眼睛,凝神往葉叢裡望,突然,她抓緊  梅特康尼先生的手臂。
  「你說的對,確實有一條蛇!噢,你瞧!」
  「沒錯,」梅特康尼先生說。「而且是一條很長的蛇。你看,牠的尾巴一直垂到那裡。」
  「你得把蛇給殺了,梅特康尼先生,」坡多肯太太說。「我去拿根棍子給你。」

  梅特康尼先生點點頭。他知道,大家總是告訴你不要一看到蛇就殺,可是你也不能讓蛇這樣靠近孩童。對待樹叢裡的蛇或許可以不同,牠們有藏身之處,而這裡彎那裡拐的,也各自有自己的路線和途徑。可是,在樹上的蛇就另當別論了。這裡是育幼農場的前院,那條蛇隨時都可能掉落在剛好經過樹下的孩子身上。坡多肯太太說的對,他必須殺了那條蛇。

  坡多肯太太從置物櫃裡拿出一根掃帚,交給梅特康尼先生。他拿這支武器,繞過辦公室的屋角,院長則小心翼翼,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後。在這屋外看,那棵山梅花似乎高大許多,他心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搆到那根綠蛇棲息的樹枝;如果搆不到,那他就無計可施了。到時他們只能警告孩子,要他們暫時遠離那棵樹。

  「你爬上去打牠就是了,」坡多肯太太低聲說道。「你看,牠在那裡!牠現在不動了。」
  「我不能爬上去,」梅特康尼先生反對。「要是我離牠太近,牠可能會咬我。」

  他說,同時打了個冷顫。這種綠色的樹蛇,當地人叫做 boomslangs,是最毒的蛇種之一,有些人說,一旦被牠咬到,那可比中了曼巴蛇毒還糟,因為波札那沒有這種蛇的血清。要是有人被這種蛇咬到,醫院必須打電話到南非調這種血清來。
  「可是,你一定要爬上去,」坡多肯太太不斷催促。「要不然牠會跑掉。」

  梅特康尼先生看著她,像是要確定他沒聽錯她的命令。他尋索著她的表情,希望她這話並非當真,可是他失望了。他不能爬上去,侵入蛇的地盤;無論如何也不能。

  「我不能,」他說。「我不能爬上去。我可以試著從這裡用棍子搆牠。我來戳那根樹幹。」

  梅特康尼先生踏前一步。坡多肯太太露出懷疑的神色,讓出路來。她冷眼看著那支掃帚伸入了葉叢。梅特康尼先生正屏氣凝神;他不是怯懦的人,甚至比大部份的人都勇敢。他從來不會規避自己的責任,他深知自己必須處理掉這條蛇。可是要應付蛇,你必須佔有優勢,而這條蛇是在樹上,正是如魚得水。

  所以,他接下來會做出什麼動作,引起在旁觀看的員工們議論紛紛,而聚在辦公室露台的安全範圍內探頭的院童們也討論不休:梅特康尼先生那枝掃帚或許搆得到蛇,也或許搆不著;蛇看到棍子逼近,很可能會決定閃躲為妙,因為那是種害羞的蛇,雖然毒液的威力強大,卻不喜歡與人正面交鋒。牠動了,而且動作迅速,有如一陣波浪起伏,穿過重重枝葉,一溜煙跑掉了。牠神奇地攀附著樹幹,幾秒鐘不到,已蜿蜒爬下,而甫到達地面,便如射箭一般,穿過乾炙的泥土地,往前衝去。坡多肯太太放出一聲尖叫,因為那蛇像是衝著她而來,可是牠突然一個轉向,朝著辦公室後面草地上的一大叢木槿鑽去。梅特康尼先生大喝一聲,拿著掃把追著跑,同時使勁地將掃把柄往泥地裡插。可是蛇的動作比他快,一下便爬到方便遁逃的草地裡。梅特康尼先生停下腳步。他並不想殺死這一條細長的生命,而且牠已不在這裡逗留,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危險。他轉身望向坡多肯太太,她正舉起一隻手掩住嘴,發出喜悅的叫喊,這個動作既符合傳統,在慶祝時刻也是恰當之舉。

  「你這個勇敢的人!」她大叫。「你把蛇趕跑了!」
  「其實不是,」梅特康尼先生說。「我想是牠自己決定要走的。」
  坡多肯太太哪裡聽得進去。她轉向那群嚷個不休的興奮孩童說:
  「你們看到這位叔叔了嗎?你們有沒有看到他是怎樣把蛇趕跑,拯救了我們?」
  「歐耶!」一個小孩大喊。「叔叔,你好勇敢噢。」
  梅特康尼先生難為情地別過頭去。他把掃帚還給坡多肯太太,自己轉身走向辦公室。他剩下的那塊蛋糕還在等他。他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在發抖。
  「現在,」坡多肯太太說著,又放了一塊特別大的蛋糕在梅特康尼先生盤裡。「我們可以聊聊了。我一向就認為你是個勇敢的人,現在我知道,果然如此。」
  「不要再這樣叫我,」他說。「我並不比其他的人勇敢。」
  坡多肯太太像是沒聽到。
  「勇敢的人,」她繼續說。「一個多禮拜了,我一直在找一個勇敢的人;現在,我終於找到了。」
  梅特康尼先生蹙起眉頭。
  「蛇已經出現這麼久了嗎?那這裡的男人都在做什麼?那一大堆宿舍媽媽的先生呢?他們都去哪裡了?」
  「喔,我不是說蛇,」坡多肯太太說。「沒有其他的蛇。是關於別的事情。我有個計劃,需要一個勇敢的人,你顯然是最佳人選。我們需要一個勇敢又有名的人。」
  「我又沒有名,」梅特康尼先生趕緊聲明。
  「你當然有名!每個人都知道你的修車廠。每個人都看過你站在車廠外面拿抹布擦手。每個開車經過的人都說:『這是梅特康尼先生,他就在他的修車廠前面;那人就是他。』」

  梅特康尼先生低頭看著盤子。他有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可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把蛋糕吃了,不管坡多肯太太說她為他計劃了什麼事。這一回,他一定要強硬,他想。不久之前,他為了抽水幫浦的問題和她直接對壘,說它需要換新,而今,他得再度挺直身軀。他端起蛋糕,一口咬去一大邊。危機當前,葡萄乾的味道更好了。

  「我要你幫我籌募基金,」坡多肯太太說。「我們這裡有個男孩很會唱歌,他已經十六歲,在這裡年紀算大了,馬提松音樂節的史賴特先生希望把他送到開普敦參加比賽。可是這需要一筆花費,而這男孩根本沒錢,因為他只是個孤兒。除非我們替他籌錢,否則他去不了。他去不去得成,對波札那來說事關重大,對那孩子也是。」

  梅特康尼先生放下蛋糕。根本無須擔心的,他想,這個要求聽來合情合理。如果坡多肯太太同意,他可以在車廠賣彩籤,甚或提供免費的汽車服務當獎品。這種事幹嘛需要勇氣呢?他不懂。

  接著真相大白了。坡多肯太太拿起杯子,啜口茶,宣佈了她的計劃。
「梅特康尼先生,我想請你贊助,做一場跳傘表演。」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