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雞摸狗
被視為好孩子的我在外面也不與人打架，可是趁父親不在時，在家裡卻常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有很長一段時間，經常從綠屋的貨款中偷藏幾枚銀幣，記得從未挨罵過，可能我父母一直未發覺我的行為。
只有一次當我正在店裡的角落幹那件壞事時，不幸被女傭阿貞發現。阿貞是根岸一個漁夫的女兒，我大弟生病時曾在漁夫家裡寄養了一段時間，夏天我也常到海邊嬉戲，女傭就是因此才到我家的，彼此間比較沒有生疏感。阿貞發現我把舊式的錢箱斜放著，從木條縫隙用竹籤之類的東西在掏銀幣的卑鄙行徑，睜大眼睛，「啊，……小英竟然做這種壞事，我要去告訴你媽媽。」「什麼！」我反而激動地駁斥她說「妳敢說，妳就試試看！」說完氣勢洶洶揮起拳頭要打阿貞。她不知撂下一句什麼話就跑進裡頭了。
可能是我還一直記恨著這件事，原本只是出自頑皮的童心而已，不過我卻常常欺負阿貞。母親雖曾嚴誡我們不能欺負女傭，但有一次可能是母親不在家，不知為了什麼事，我勃然大怒追上阿貞，把她逼到走廊角落，用手上的書猛擊阿貞的頭和臉，阿貞背著牆壁「咚」一聲跌坐下來，雙手摀著臉，好一會兒靜靜地坐在那兒動也不動。我還以為她又和平常一樣假裝哭泣，就再用力打她的頭，連頭髮都被我打得亂七八糟，突然阿貞抬起頭，嚴肅冷峻地盯著我的臉，牙齒沁沁地滲出血來，並不是裝哭，想到這裡發覺自己的手不知怎的也痲痺了。但阿貞很委屈地眼睛直瞪著我說；「你給我記住，很快的……管你是什麼少爺，你也不會一直都待在裡，到了外頭一定會遭到同樣報應的！」她一直不斷地抽抽噎噎，並且好幾次瞪著我重複說這些話。
沒有比這時更使我深深覺得自己的惡毒，甚至覺得害怕。阿貞額頭正中央的鬈髮下有顆地藏黑痣。幾年後我真的變成阿貞所說的那樣，背著販賣箱子沿街挨家挨戶地兜售，在別人家的門口被拒絕後又繼續往前走，撿別人穿破的草鞋來穿，像隻在路邊尋找食物的小狗。心裡非常難過，淚水潸潸而下，頭自然而然垂下時，阿貞的臉又出現在往來的地面上，然後想到阿貞大概嫁人了，如果在什麼地方遇到阿貞該怎麼辦？想到這兒就認真起來，連走路時心情都變得很沈重，在內心裡感到愧疚難當。 (本文取自《浮生拾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