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變了了了,這麼熱!」剛上車的歐巴桑邊投幣邊叫嚷著。我坐在冷氣孔下,白花花的陽光透窗而入,果然是熱呀!早上9點鐘的忠孝橋,人車堵成一團。我忽然想起10多年前的往事,一樣的夏日朝晨,一樣的公車,不過沒有冷氣,也沒這麼熱。多半乘客手搭車窗,望外眺望著。忽然一隻指頭大的蟲子飛進車內。一個小孩一把抓住,興奮地跟他媽媽說:「金龜子,金龜子ㄋㄟ!」他的母親笑笑地看著他,任由他去撫弄手上的綠殼蟲子……。這樣的場景,大概不可能出現在今日了。一來所有的公車都是車窗緊閉、很「進步」的冷氣車,二來,恐怕再沒有哪個母親能毫無顧忌,任由自己小孩隨手抓蟲來玩吧!
「人類文明越進步,認識自然世界的方法越模糊。」幾天前,有位朋友這樣說。以前的小孩透過自己的手,認識草木蟲魚、土地河流。現在的小孩,懂得更多,卻多半是從書本、電視、電影看來的。這樣認識世界的方式,乾淨是乾淨了,龐雜是龐雜了。但就像是看棒球轉播,儘管有慢動作重播、有細部特寫,卻無論如何也抵不過親自到現場去看、去摸、去感受一場真正的比賽來得「深刻」。中國古代人講「格物致知」,「格物」是走入現場親身體驗,透過感官的知覺,驗證歸納成為知識。知識的累積造就了人類文明。然而人類文明,走到今天,反過來卻阻礙了人類直接認識世界。這種「有隔」的文明,到底能帶給人類多少幸福呢?
野馬亂奔,離題遠矣。因為昆蟲,還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幾本書。一個人是19世紀法國普羅旺斯鄉村教師,人稱「昆蟲詩人」的法布爾。一輩子貧窮困頓,卻始終無怨無悔,愛蟲如命,整天在野外觀察記錄昆蟲的生態,並且以文學的手法記述成書。臨死看到陽光下飛舞的小蟲子還說:「希望頭胎轉世之後,我仍能繼續研究你們。」身後留下了11巨冊的《昆蟲記》,觀察入微,文筆優美,成為「科普作品」的不朽名著。
然而,先知總是寂寞的,今日我們所羨稱的「科普書籍」,動輒暢銷數萬冊,讓作者名利雙收。當年的《昆蟲記》雖然讓法布爾薄有聲名,卻未嘗帶給他多少利益。學校同事們因為他講義編得太有趣了,忌妒生恨,惡稱他為「蒼蠅」,還攛掇他的兩位老姑娘房東,說他的講義違反基督教義,最好把他趕出去。至於學界呢?則非難他的著作太淺顯,毫無學術價值。儘管如此,法布爾依然我行我素,繼續去觀察研究他的糞金龜、狩獵蜂、蟬、蠍子、象鼻蟲、螞蟻……。有時候,實在憋不住了,他才回口兩句:
別人非難我的文體,以為沒有課堂裡的莊嚴,不,還不如說枯燥。他們唯恐一本書要是讀了不疲倦,內中便無真理。據他們說,話要說得晦澀,才算思想深奧。你們都來吧!帶刺的、甲殼蓄翅的,都來幫助我,替我作證吧!告訴他們,我對你們的親密交情,耐心觀察,詳盡記錄。你們的證據是一致的:是的,我的書雖然沒有空虛的公式和胡謅的博識,卻是觀察所得的精確事實描述,一點不多,也一點不少。
1915年,高齡91歲的法布爾過世了。最後的10年生命歲月裡,法布爾的貢獻獲得肯定,連法國總統都親臨致意。而《昆蟲記》也被譯成各種文字,成為舉世聞名的作品。在日本,法布爾去世不到10年,就出現的三種不同的譯本。然而最有名的卻是奧本大三郎編譯本。奧本本身是法國文學教授,從小就喜歡採集昆蟲,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布爾迷」,為了向法布爾致意,他數度拜訪其故鄉,並邀請著名畫家安野光雅、見山博、小原拓也、及昆蟲攝影師海野和男等人,編譯出了八卷本,有插畫有照片,十分精彩的《昆蟲記》,這也就是目前台灣所看到東方出版社的譯本。在中國,早在20年代,周作人便已向國人推介這套書,「希望中國有人來做這翻譯編纂的事業」,結果一直到了前二年,北京的作家出版社也總算有了譯本出來了。如今,遠流出版社引進2001年由大陸花城出版社所出版,直接譯自法文版原著的最新中文全譯本,再加以逐一修潤、校訂、加註、修繪的《法布爾昆蟲記全集》十冊,國人總算有機會全覽法布爾這套鉅作之芳華。
說了半天《昆蟲記》,畢竟是書本,寫得再精彩,還是「有隔」。要讓孩子乃至大人自己認識這個世界,多識草木鳥獸之名,走出屋外,親近自然才是最快、最直接也最好的機會。到了這時候,《昆蟲入門》、《昆蟲圖鑑》這樣的書或許更實用,更能派上用場。「彩霞絢爛滿天/紅蜻蜓正艷/自在林間飛舞罷/又停枝頭間/保母身世本淒涼/十五嫁他鄉/春耕夏耘無消息/願她平安無恙。」少年時常聽的日本歌謠《紅蜻蜓》,雨後蜻蜓漫天那樣深刻的印象,以及由此牽連而生的詩歌意境、世界圖像,在在令人難忘。這樣的機會,到了下一代真的就要沒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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