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溝渠》

　　在我們小時候，多半聽過美麗又哀淒的安徒生童話，〈小美人魚〉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人魚公主，因為愛上萍水相逢的王子（實際上是她救了他），自願用悅耳的聲音去跟巫婆交換長出雙腳的藥，好讓自己能登陸上岸。當然，用聲音去換雙腳，還真是一點邏輯都沒有；但是，人魚公主想要離開水中登上陸地，絕對要付出代價，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筆者的看法是，她其實不只是失去聲音，她真正失去的，應該是與周遭人類溝通的能力。畢竟，人類與人魚的生活，是那麼地不同，愛情雖然可以讓她來到心儀的王子身邊，但是她的情意卻永遠也無法傳達給王子知道。生長環境的不同，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隔閡，雙方歧見永遠存在，當然也就導致了悲傷的結局。

　　這沒有誰對誰錯。我們不應該怪巫婆小氣，人魚公主就算可以說話，也未必可以把意思表達清楚。我們更不能怪王子愚昧，以他有限的知識，如何得知大海的廣袤以及人魚種族的存在？或許，人魚公主試圖跨越種族的界限而追求愛情，這才是導致悲劇的主因。

　　在童話故事中，男女雙方的差異來自「種族」的不同；但是如果這種差異來自於「階級」呢？現實世界中，「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或許存在，只是在男性沙文主義作祟之下，我們通常只會看到上層階級的男主角「慧眼獨具」，到下層世界中把如璞玉一般的女主角發掘出來，「拯救」她離開這個階層，晉升到上流社會。男女角色的身份地位如果對調的話，地位低下的男方通常不會「乖乖就範」，不會輕易接受社會地位高於自己的女方所提供的任何善意。而結局要不就是悲劇收場，不然就是女方得要嫁雞隨雞，放棄自己的一切，跟隨男方去浪跡天涯，而把階級差異的問題拋諸腦後。

　　階級差異，永遠會是個問題。如果大家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那麼或許我們還可以假裝問題不存在。但是一旦不同階級的人有了接觸與交集，那麼各種問題就會接連而來。《明月溝渠》這書，表面上看來是在描寫一件因身份地位的不同，因而產生諸多衝突火花的愛情故事；然而故事中的另一條支線，主角凱利根妹妹的死亡疑案，其實是另一件因階級差異所造成的深刻悲劇。

　　本書作者大衛•古迪斯，擅長描寫社會底層的黑暗故事。他並不像一般冷硬派作家那樣，創造出一個鐵拳無敵的硬漢偵探，讓他到大街上去行俠仗義。他故事中的角色，多半都只是些平凡的小人物，很認真也很辛苦地過好每一天的生活。他的故事中還有著更多的悲哀：這些社會底層的人，彷彿被烙印一般，永遠也脫不去這一身階級上的桎梏。所謂的偉人，或者是勵志小品通常會告訴我們：「有志者，事竟成」、「事在人為」、「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等鼓勵人們奮發向上的話語。但古迪斯卻很殘酷，也很冷靜地告訴我們：事情不見得是這個樣子，有些人是永遠都翻不了身的，你就認命了吧！

　　凱利根的處境是很令人同情的。遇上心儀的女人蘿瑞塔，甚至對方也有所反應，幾乎可以算是兩情相悅。然而，他卻一再地拒絕面對這種關係。原因很簡單：階級差異。跟蘿瑞塔相較之下，自己實在是太弱勢了；他甚至一再懷疑蘿瑞塔只是想玩弄他的感情，只是想在他身上尋求刺激。為什麼像凱利根這麼樣一個彪形大漢，卻連這點男性的自信都沒有？是不是整個環境加諸於其身上的各種壓力，早已將他的自尊摧毀殆盡？他所剩下的一點點自我，只存在於佛儂這條街上；一旦離開了這裡，他就什麼也不是。

　　我們曾在這個專欄裡，談過謀殺專門店所選入的另一部古迪斯作品，《卡西迪的馬子》。在那本書裡，我們看到了一個人是如何掉落到社會的底層，又是如何地想要翻身卻又徒勞無功。在這本《明月溝渠》裡則更進一步，我們只看到這種深切瞭解自己無法翻身的悲哀。凱利根不是沒幻想過未來，他也有憧憬，也有過夢想，甚至他還鼓起勇氣，不顧心裡的黑暗角落，奮力一搏。但是當他瞭解到這一切終究只像是照在溝渠中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時，他也只能認了。瀟灑地退場，總比最後下不了台要好得多。

　　讀這本書，總會讓人不由得心情沈重了起來。尤其當筆者讀到凱利根為了見蘿瑞塔一面而換上西裝那段，心中只感到深刻的同情與悲哀。在那段故事裡，凱利根明知道自己在做傻事，卻一再地說服自己，想給自己一個機會。這是整篇故事中，主角最有勇氣，最不在乎別人眼光，努力追求幸福的一小段光景。然而，正如照在溝渠中的明月那樣，短暫的美麗時光終會消失，溝渠終究會回到黑暗。

　　看開點，人生就是這樣。你會認命的。

更新日期：2005/08/31

【前期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