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迪有兩個馬子，但他只有一種命運

　　人是怎樣掉到社會底層的？出身寒微是先天不良，這自然沒話說；但是由一個空戰英雄轉任的客機駕駛，怎麼看都是上流社會的菁英，怎麼會一下子就「墮落」到社會的最底層，每日與酒精為伍呢？這是自甘墮落，還是社會的壓力使然？又或者，該訴諸於虛無飄渺的命運黑手呢？

　　卡西迪是位空難倖存者，不過他一點都稱不上是幸運，因為他是機長，他是駕駛，空難幾乎就是他一手造成的。空難是他的錯嗎？作者說不是，作者說他是冤枉的，甚至還幫他寫了個有點荒謬的理由：副駕駛突然精神崩潰，這才是空難的主因。

　　您相信嗎？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整個社會需要一個可以責怪的人，要不然空難的莫大悲劇，誰承受的起？有個可以宣洩怒氣怨恨的管道，總比悶在心裡好。倖存的機長駕駛，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對象。於是卡西迪揹起所有的責任，被航空公司掃地出門，從此開始了他的掉落；沒有人願意自甘墮落，但是他的掉落卻由不得他，他自此掉到了社會的最底層。

　　人在社會底層時，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受歧視，受地位較高人士的輕視或壓迫，因而自尊受損是種傷害嗎？還是來自於現實生活的壓力，因為經濟較差難以求得溫飽，這也是另一重傷害？但其實這些都還不算什麼，真正讓人感到害怕的，是無法翻身；而讓人感到絕望的，則是看清自己無法翻身！

　　本書作者將其命名為《卡西迪的馬子》，就是很巧妙地利用兩位女性的角色，來突顯出卡西迪的尷尬位置。卡西迪的馬子之一，他的原配妻子美黛蕊，很顯然就是他墮落生活的寫照。美黛蕊性感肉慾，和卡西迪的所謂婚姻關係，其實除了讓彼此各取所需—金錢與性—之外，看不到任何情感基礎所在。美黛蕊無時無刻不在酒吧裡鬼混，隨時都可能送頂綠帽子給卡西迪；卡西迪不會不在意，但是他又能怎樣？他其實也想過擺脫她，離開她，只是他辦不到，美黛蕊總有辦法控制他。

　　直到他遇上桃樂絲。桃樂絲長相平平，跟美黛蕊沒得比，但是卡西迪很快就讓她成了自己的馬子，甚至還計畫跟她共創美好的未來。為什麼？因為桃樂絲身上有強勢的美黛蕊所缺乏的東西，她比卡西迪更弱勢，也更不堪。桃樂絲酗酒，桃樂絲墮落得比卡西迪更徹底。也正因為卡西迪站在較高的角度看桃樂絲，因此卡西迪深信自己可以讓桃樂絲向上提昇。而他也覺得，只要有人可以開始往上爬，這一切將會完全改觀，自己終有爬出深淵，再度躋身上流社會的一天。

　　事實上，你我都看得出來，卡西迪要救贖的人不是桃樂絲，而是他自己。他希望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渴望自己被倚重，被依靠，甚至能夠得到信賴。而桃樂絲是能夠讓他翻身的一根稻草、一線曙光，只要自己能夠幫助桃樂絲遠離酒精，就能夠讓自己獲得力量。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一個已經墮落的人，如何拯救一個比自己墮落得更深沈的人呢？卡西迪的好友徐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一點，但是卡西迪當然聽不進去。於是整個故事就像卡西迪曾經歷過的空難事件一般，不停地向下墜落，向下墜落…

　　行文至此，筆者的心情十分沈重，但我仍然有個疑惑：到底是像主角卡西迪那般，汲汲營營地追求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比較悲哀，或者是像配角徐禮那樣，因為看清事實，只好默默接受墮落的命運，這種無奈會不會比較受到同情呢？不管怎樣，我想當我們看出故事中人物恐怕永無翻身之日時，這種領悟更會讓人從心底發出顫抖吧，這可是徹徹底底地絕望啊！

　　這算推理小說嗎？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這麼質疑。然而依我的標準，只要有情節描寫犯罪情事，或犯罪原因及動機很值得探討，這些都可以歸為Crime Fiction，而這也是近來歐美用來泛稱我們所認知推理小說的分類名稱。因此，這部作品當然也值得選入「謀殺專門店」。主角卡西迪有個離開「底層」的夢想，但他不會知道有多少的骯髒齷齪纏著他，這不但會讓他走得很艱難；甚至連命運黑手也發揮著奇異的作用，彷彿在告訴卡西迪：你就是這麼樣的人，你屬於這裡，認命吧！

　　這小說讀起來心情並不輕鬆，但如果這就是真實的人生，我們也只能接受：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啊！更何況，你知道的，事情有時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泥淖底部沒有會讓你碰得頭破血流的堅硬石塊，泥淖底部也有溫暖。有些時候，這樣子就已經足夠了。

更新日期：2004/07/20

【前期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