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鑰匙,解開你我心中的「推理」之謎!── Sakar專欄
 

謝幕》──白羅終於「硬」起來了

  談論或評論推理小說,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不可以把關鍵劇情洩漏出來,以免損害到他人的閱讀樂趣。長久以來,我一直期勉自己必須遵守這個規定;但是這一次打算跟各位談的這部作品,結局實在是太具意外性了。這一本克莉絲蒂特別為白羅「量身訂作」的最後一案,案情不但複雜,牽涉的題材又廣;除非我們完全不談小說,要不然我也沒有「不涉謎底」的把握。所以,只好麻煩各位讀者趕緊把這本精彩的《謝幕》讀完,以保證最佳的閱讀樂趣。

  我當然不會不識相地對大家「廣播」誰是兇手,然而有些時候即使我們並不指名道姓,但是只要談談殺人的動機,兇手的身份仍然呼之欲出。因此,我還是得先聲明,以下文章內容恐有洩漏劇情之嫌,閱讀之前最好已經讀過《謝幕》一書了。

  這回我們想談的是:殺人。

  白羅曾在某部作品裡說過:「人只有到了絕望的時候,才會無所不為」。在《謝幕》裡也說:「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殺人兇手,心中不時都會產生殺人的念頭。」日本推理作家土屋隆夫一向量少質精,但是他非常強調兇手「不得不殺」的犯案動機。他極有名的一部作品《不安的產聲》一書的最大謎團就在動機上頭。

  殺人犯真的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嗎?

  最近有一部叫《英雄》的電影,引起不少爭議,電影中講的是刺客的故事。在某些情況下,殺人不僅不會受到苛責,甚至還會受到「英雄」式的歡迎。詩仙李白還寫了一首歌頌刺客的〈俠客行〉,其中有一句是: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看吧,這不正是連續殺人案件嗎?兇手不僅可以遨遊千里,逍遙法外,他犯案根本不露痕跡,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李太白的〈俠客行〉可不是在歌頌殺人,他在歌頌富有俠義精神的刺客。這種俠義精神放到推理小說的世界裡頭來,剛剛好有一個派別可以相互映照。是的,冷硬派。

  冷硬私探的任務不是在解謎,他是在伸張正義。即使殘酷大街上危機重重,四面楚歌,他就是有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用自己的一雙鐵拳來打擊犯罪,甚至不擇手段。達許•漢密特寫過一個短篇故事〈金色馬蹄鐵〉,故事中主角無名探員對著一個惡棍這麼說:「我沒辦法因為你在舊金山主使的命案把你定罪;不過我可以把你在西雅圖沒做的案子安到你頭上-如此一來,正義就得以彰顯。」你瞧他幹了什麼事?作偽證嫁禍他人,羅織第三者入罪哩。然而,讀者通常不會覺得不妥,因為這個「被害人」可不是無辜的,他反倒是「死有餘辜」得很哩。

  然而,您不會覺得有點疑惑嗎?這個無名探員他是不是也犯了罪啊?最起碼,他讓這個人得為一件「他沒犯下的案子」負責,雖然探員認為這是補償的一種方式;但是,誰准探員這麼做的?那麼,又該輪到誰來制裁這個「不擇手段,胡作非為」的無名探員呢?更甚者,由於探員的偽證,害的這惡棍得上絞台;就因果關係來說,探員不就是害死惡棍的人嗎?就算這惡棍本來就該死,但是「探員殺人」終究是事實啊!

  這種情節或手法,在冷硬推理中屢見不鮮,大家也習以為常,似乎沒人有過一絲一毫的不安。因為殘酷大街上到處都是壞蛋,好人就主角這麼一個,所以大家一面倒地偏向「正義的一方」,反正壞蛋就是該死。

  現代冷硬大師卜洛克的作品更是誇張,他的史卡德私探系列裡,有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叫米基•巴魯。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傳說是:他殺了他的仇家,割下他的腦袋用保齡球袋子裝著,整晚晃過全區的酒吧,到處去展示。一向主張殺人罪不可輕饒的史卡德,不但不曾追問過米基的罪行,還跟他稱兄道弟。在《屠宰場之舞》一書裡,兩人還併肩去跟人家火拼,事後還一起上教堂望彌撒。

   咦,他倆不是殺人犯嗎?誰來追究?是誰說他們有權利決定他人生死的?有人會說他們殺人是為了「伸張正義」,但是,什麼又叫做「正義」?被他們殺掉的那些人,當初是否也是因為要伸張他們「心目中的正義」,所以才犯下罪行的?壞蛋被史卡德跟米基給制裁了,但是誰來制裁史卡德或米基呢?

  史卡德探案到了後面幾部,的確一直在探討這個問題。古典偵探諸如「角落裡的老人」,通常只負責把謎團解開,犯人有沒有就逮他並不關心;冷硬私探雖然也會解謎,但是當他盯上真正的犯人時,他不會花心思去尋找犯人的破綻或不慎遺留下來的線索,他通常會採取最直接的方式:摧毀這個犯人。事實上,讀者們通常也願意接受這種安排,因為他們在情感上認同了偵探的作法。但是,在我們看得熱血沸騰之餘,誰能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冷硬私探可以動用類似「私刑」的方法來處理呢?

  我個人的想法是:因為故事中的「壞人」,其罪行不但顯而易見,甚至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讀者們相信,就算把這事交給上帝來審判,一定是有罪的。既然無法以常規的方式來制裁他,那麼冷硬私探當然可以化身成為上帝的使者,執行「上帝的旨意」。瑪波小姐不是冷硬私探,但是她不也時常扮演「復仇女神」來伸張正義嗎?

  克莉絲蒂創作《謝幕》一書時,是否曾閱讀過冷硬派推理作品,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對於正義的伸張,白羅想必跟其他冷硬私探一樣地執著。誰說克莉絲蒂的白羅探案一定得是「古典本格」?難道作家不可以轉型嗎?她既然也曾寫過法庭推理形式的白羅探案,那麼加點冷硬派的「酷」味有何不可?

  白羅他終於「硬」起來了,這是我給本書的註腳。不過真可惜,居然是在《謝幕》的時候,要不然,白羅探案一定會更多采多姿的。

更新日期:200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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